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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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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阿香在林子深处那相对隐蔽和安全的地方放松了全部身心,幽静又带着有些神秘的氛围让她的欲望一下子弥漫开来,如加了强力粉的面坨,陡然地发酵成肥肥的一团。她的欲望是单纯的,绝不曾有一丁点往那个终极的地方去考虑。她只是个孩子,是个中学生。她只是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求。她本来是挨着存扣肩膀坐着的,但那时她突然心里空得慌,渴望有人贴着她,紧紧地帖着,才会让她舒服和充实。或者说踏实。有安全感。这也许是造化对于女子天然欲望的自然安排,规定和格式化了这样的需求方式。于是她就站起来,像个孩子似地骑上了存扣的大腿,双腿尽量分开,往前挨,双臂环搂着他的腰,脸挨贴在他的脖子下面。果然就舒服了,全身的感觉细胞都在欢唱,如干涸的秧苗,吱咕咕地喝着漾来的清流。她娇喘吁吁,满脸晕红,皮肤发热滚烫。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浑身都在散发着香馥馥的气味。这是干净的芬芳的气味,带着温暖,甜丝丝的,如午间盛开的花香。十七岁的少女本来就是一朵花,带着露水启瓣,向着阳光绽开。这小巧而柔软、弹性十足的香喷喷的身体整个儿偎依紧贴在另一个体格强健的同样十七岁的小伙身上,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他像中了什么迷香似地立时晕乎乎的。心跳如擂急鼓,简直要蹦出体外。血脉中热流加快,奔腾如径赛中刚起跑的健儿。又如炸了群的惊马,嘶嘶地,朝着草原深处急奔。喘气,咽唾沫的声音响得清亮。浑身的肌肉绷紧如铁,下体更是感应得膨硬涨大,如同石杵,热火火,昂扬如马首。他不由就回搂住她,两臂铁箍般有力,带着青藤般缠绕身上的人儿轻而易举地站起来,往前走,俯下身子一起倒在草地上。他要像泥土一样覆盖她。却不意压痛了她。一声娇呼,如醍醐灌顶,当即浇醒了他。

    多年后阿香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忍住不叫就好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很难预料。很可能她的一生都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她叫了。太粗硬的东西,蓦地压上她下面娇嫩柔软的隆丘。她忍不住。

    就疼得叫了。

    当她看到存扣推开他踉跄地走出林子而把她一个人扔下时,她悔恨得泪如泉涌。她站在林子间抽泣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她又忙不迭擦干眼泪,慌忙离开了林子。她终于意识到站立之所在。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斑驳裂缝的水泥纪念碑沉默而突兀地站着。上面有七个鲜红的名字,如七双眼睛,平静而认真地向她瞅着。

    这么一闹,兄妹关系的面纱被阿香亲手扯开了。她是多么的沮丧!她晓得自己失态了,过分了,一点敛不住情绪,而且口无遮拦,把真实的心思过早地暴露出来。提醒和吓跑了存扣。她以为存扣再也不会理她了,因为存扣不可能接受她的爱情。因为她知道这一点,她才顺水推舟答应了存扣敷衍她的“顶多我做你哥哥”。她要以兄妹关系做情感的根据地,稳住存扣,时间和耐心会把这个根据地在不经意中慢慢扩大,最终水到渠成。就像小时候做的游戏:把一滴墨汁滴在锅盖大的清澈的水塘里,慢慢地洇开,——如暴风雨前飞渡乱走的乌云,最终占满整个天空。

    但是一切出乎她意料之外。存扣没有疏离她。星期天下午回校的时候,见了她居然主动一笑,笑容比以前还要明朗,温厚得像亲哥哥一样。好像纪念碑前的那桩尴尬事压根儿就没发生过。她又惊又喜。都愣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脑筋急剧地转动,但随她怎么想,也无法想出个所以然来。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生怕是自己眼睛看花了。于是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在存扣面前来回走了两次,看他的反应,——没错,他还是对她坦然地笑笑,温厚亲切的眼神像亲哥哥一样。她彻底地放心了,太阳东升西落,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她美目流转,笑靥如花,读书说话语速加快,清脆响亮,走起路来带着蹦跳,如一只快乐的小鹿。

    星期六的下午,两人走到僻静的小路上时,阿香忍不住咕咕发笑。存扣跟在后面问她:“你傻乐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送我了呢!”

    “哪能不送,”存扣说,“我们是兄妹。”

    他把“兄妹”两字咬得很清楚。

    她就不响了。脚下就有些凝滞。

    他也不响了。脚步也缓慢下来。

    默默地走,两人。

    过桥,他在前一伸手,她跟着把手交出去;过墓地,他并排走在她左侧,她马上自然地抱住他的手臂。一切都很默契,熟练。像上次。像上次的上次。

    终于到了土坡。两人面南而坐,来路尽显在他们脚下。田畴墓冢,小桥流水,道路蜿蜒如蚓。

    “我妈妈说我是个傻姑娘。”阿香眼看着前方,轻轻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有风吹过,她额上和耳际的头发就纷乱地拂扬起来。存扣转眼看她的脸,只能看到脸侧,很美的轮廓。耳朵圆圆的,很白;耳垂儿奶乎乎的,摸上去肯定很绵软,上面有一个细孔,这是孩提时挂金锤儿或金叶子的证据。她平静地端坐着,如同她平静的声音。平静得让存扣感到心痛。

    他真想怜惜地把她轻轻搂过来。但是他不能。

    “其实我一点也不傻。如果傻,我能考上吴中吗。如果傻,我能和秀平姐好吗。如果傻,我会做有个人的妹妹吗。他对我笑,让我快活,还周周送我回家。”她转头向存扣,凝视着他的眼睛,问:“我傻吗,哥哥?”

    存扣近距离地看着她姣好的圆脸。她举着脑袋,乱发迷离,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她的额头光洁如玉。眉毛疏淡,柔顺。乌亮的眼瞳中间是两个存扣。红唇微张,向他要着询问。

    “你一点也不傻。你聪明哩……妹妹。”

    她就笑了。很妩媚的笑,感激地望他。只是一瞬间,笑容隐没了,把头又转向前方。“我该知足了哩……只是,还能送我多少趟呢……还有一年半……”

    她念叨着,声音越来越低,像在计算着什么。

    “你瞎想什么呢,我愿意送你呀!”

    “我在担心呀,毕业以后没有人和我走路了……”她转过头望他,“你考什么学校我也考什么学校,跟着你。”

    马上她就笑开了:“疯话哩。我怎么能跟你比。说不定还什么都考不上哩。”她直摇头。

    “瞎说。你考得上!你聪明!用功就考得上!”

    “万一考不上呢?万一?”

    “复呀!第一年就考上的人也不多哩。”

    “是呀,我妈也这样说。”她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吁了一口气。像陡然解除了紧张。

    又沉吟道:“如果复了都考不上……我以后就到你家当保姆,你要吗?”她突然高兴起来,问存扣。

    存扣揩起了眼睛。鼻子抽了一下。

    “你哭了,哥哥?你哭什么?”

    “没有。”存扣说,“风。”

    “噢。”

    “哎,阿香,”隔了一会,存扣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老是送你,你家里人会不会晓得呀?怀疑你……?”

    阿香一惊,脸上就变了色。“是的呀,我妈妈上次就问过的。”

    存扣也紧张起来,两只手扣着不住地动。“没得命。要小心哩。”

    “没事。我妈妈我哄得住。”阿香坚定地说。“你不送我我怎么弄,这一周就眼巴巴的一回?送。哥哥。不要紧!”

    7.

    然而阿香还是没有哄得住妈妈。寒假前的倒数第二个周末,巧凤在土坡上截住了阿香和存扣。在她的身后,还有她的丈夫——喜海。

    ……

    喜海朝落魄远去的存扣的背影最后吼了一句:

    “小狗日的,再勾引我家阿香,找人打断你的腿!”

    就是这声骂让存扣步了保连的后尘:他选择了离开,选择了逃离。

    如同王母娘娘胖手上的那根金簪子,在身后信手一划,就在牛郎织女之间划出了遥遥相隔的滔滔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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