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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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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垛第三章32

    田垛第三章32

    2005年11月01日00:47

    打过针,存扣在床上躺了个把小时就晓得好多了,头不昏了。李金祥高兴地说:“你身体好,平时不打针,得了病一打针就灵光全打掉,反正我陪你。”存扣感激地看看他,为了自己让李金祥跑东跑西地忙煞了。关键时候,有个贴己的朋友就是好啊。李金祥问语文考得怎样。存扣说,都写出来了。说真的,除了作文,他现在都不大记得他是如何答题的了。“狗日的感冒。”

    三天试考完了,人人都像从战场上下来似的,疲惫不堪。在回田垛的班船上,很多人都互相歪倚着睡觉。今年的试卷出得好像偏难了一点儿,尤其是数学和英语,普遍说题目刁且偏,综合性太强。存扣在有些混沌的头脑中回顾了一下,不论试题难易,他都尽最大力量做了,没有哪一条空在那里。至于准确率多少,他心里真的没数。他现在也不愿去想。他只想早点到学校,回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它三天三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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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垛第三章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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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1月01日00:47

    存扣乘轮船回到家里,嫂嫂月红见了就心疼地咋乎起来:“哎哟喂,你看我家存扣,人都瘦掉一壳了”要存根接下行李,自己忙不迭到厨房去下面、打荷包蛋了。

    存根一边埋怨存扣应该通知他放船去带他回来的,一边去院子里打来洗脸水。存扣说行李并不重,下了船十几分钟就到家了,麻烦甚事。乱七八糟的书本扔在了李金祥家里,考取了倒不要了。现在看到那些东西就头疼。存根就问考得怎么样。存扣说,做全做起来了,估

    计取没问题。卷子比想像的要难。往届生都说难。朝外看了看,问:“俊杰呢”

    “上他外婆庄上七八天了,带了两次信要他舅舅送他回来,不肯哩,赖在那里。有吃有玩没人管,一个个太宠他。”存根笑着说。又回到考试上:“有得取最好,管它考个什东西,考上了就是国家户口。”

    存扣“呼啦啦”地吃面,吃蛋。荷包蛋白莹如玉,煮得嫩,带溏生,搛不上筷子,存扣嘴凑上去一咬一吮就成了蛋白儿,一口就吞下去。月红看着他吃,笑眯眯的。

    存扣吃着面,对哥嫂说起他害眼和感冒的事,“真是倒霉哩”

    存根说:“你也太粗心了,平时哪儿都不要紧,关键时却弄出了麻烦。感冒肯定是盖得少了。”

    存扣说:“前几天太热,晚上没盖被单,可能夜里中了寒气。怪我,光图痛快了”

    “肯定对考试有影响了”存根叹着气说。

    “影响多少有点罢。,还是没经验”存扣把面汤全喝了,抹抹嘴说:“身子还发软,像散了架似的。我要好好睡上几天。”说着就打上了呵欠,上东房去睡了。

    存扣起来后到种道那儿看眼睛。种道说:“你这沙眼严重了,都是水窠窠儿,点药水没得用。你得到大医院去刮沙上东台吧,去中医院或人民医院”

    存扣吓了一跳:“刮用刀刮”

    “不是的。”种道说,“用针挑,把窠窠挑破了,水放掉,再用药水上。有点疼。”

    “不打麻醉”

    “不打。”

    存根教存扣不忙去东台,先把在种道那里拿的药水点着,说瘸长宝跟他约好了下周上东台进元件的,有顺便船。“你在家里哧哧,睡睡。现在也不急了。”存扣心里一乐:哧哧,睡睡,猪子啊。他说:“等就等几天。”

    兄弟身体不好,哥哥嫂嫂着了忙。当天存根就杀了小公鸡让月红拾掇了,清炖,加老葱生姜,还抓了把枸杞搁在里面。武火烧,文火焖,熟了连砂锅一齐端到存扣面前,让他一个人吃。第二天早上,存根上街买了两副猪脚爪,走时没跟月红打招呼,月红就不晓得,上街时走岔了道儿,正好和存根两不遇。她兴冲冲拎了一挂肚肺家来时,看到存根已在院子里用个铜镊子在拾掇猪爪子了。月红把肚肺拎到北面水码头上灌,血红干瘪的肚肺三灌两灌就变得白嫩肥大起来,控出来的白沫泛在河水里,柳叶样的小鱼儿在里面拱来拱去。有人对月红打趣道:“长嫂为母,月红对小叔子就是体贴。昨个杀鸡,今个灌肚肺,比服侍人坐月子都卖力。”

    “可不,桂香一年到头在外面寻钱,存扣还真修了月红这好嫂子。”有人接上茬。

    “十个嫂子九个对小叔子好正常,正常”一个蹲在水泥板上洗脸刷牙的促狭佬嘴上牙膏沫挂挂的冲大家做了个鬼脸,被月红看到了,手捧起河水朝他头脸上泼去,笑骂道:“嚼你个舌头”

    水泥板上的妇女们一起哄笑起来,乐不可支。月红认真地对她们说:“存扣考试间重感冒了,现下身子虚哩,不补补咋行”

    有人就说这不影响考试了吗“考得怎样”

    “他说考得还不丑,全做起来了。”月红答。

    “最好最好,这小子从小就聪明。”

    “考上了我们街坊邻居也都沾光。”

    存扣就真在家里哧哧睡睡,坐到西房里看看电视。哥嫂房里新添了张沙发,倚在上面很舒服。他现在怕看到书本,连都不愿意看。这几个月捧书捧够了。本来存扣想到庄西望望保连的,不知怎么走到门外又回来了。庄上今年四个考生,另外两个是初中时2班的,分别在唐刘和周庄上的高中,住在庄南,存扣不想去望他们。

    休息了两天,存扣精神大了不少,开始平静地回顾这次高考的细节。回忆的结果令他心里有些吃惊。这次考试他不在状态,并不全因为沙眼和感冒的影响,想来还是复习得不够充分。十册史地课本,八个月学完,融会贯通确实不容易,有些题目显然答得似是而非,不是太严谨全面的。数学综合性强,难度大,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敢猜定最后几条大题目是否全做对了。看来第一志愿报的复旦是没戏了。有点自不量力了,有点可笑了。但回忆来回忆去,存扣认为自己取还是没有问题的。第二志愿报了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最差也会被它录取吧。

    早上,存根对存扣说:“你也不要在家空等,出去玩玩嘛要么到外婆家去”存扣说在拿到通知之前哪儿亲戚都不想去。他在门口站了站,决定上河东到中学里走走。

    公共场所总是这样,有人的时候热闹喧腾,生气勃勃,没人的时候则岑寂得要命,甚至举目荒凉。学校尤其如此。存扣走进顾庄中学校门时,便体会到一种萧索的感觉。暑假,学校里没有一个学生和教工,连看门的人都没有。教室、宿舍、食堂的门全闭着。砖铺的林**上晒着农人的烂麦草,发出阵阵浓郁的沤味。才放假十一二天,操场上就长起了青草。溽热湿润的夏天是杂草狂欢放肆的日子,它们长势很欢,青绿而直挺,一天一个样。到新学期开始后它们又得被铲掉。殊不知,它们的根基却在地底下纠结着蛰伏着忍受着,渴望出头之心一天都没有死掉。整个暑假几乎没有人来搭理这些草们,有时有个把老头牵着条山羊来,把系在绳链顶端的削尖的木棒插进青草最茂密的腹地,到晚上来牵羊时,这地方就会有一个完整的正圆,这是羊一整天的作品。不过不要紧,啃掉的青草第二天就会发芽出青,几天后就又长高了。人都灭不了它们,何况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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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垛第三章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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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1月01日00:47

    存扣在校园里各处游荡着,心底涌起了一种亲切的忧伤。多么熟悉的地方,他在这儿度过了三年的时光。那时的一切都恍若在眼前。校园静穆着,好像配合着他的回忆和情绪。连偶尔叫上几声的鸣蝉这时都不响了。没有风。教室,食堂,宿舍,厕所,空旷操场上的篮球架,单双杠,水泥乒乓球台,实验室前面光秃秃的旗杆,还有那些树,全都安静地兀立,接受存扣的检阅。走到食堂的时候,蓦地一阵笑闹,两个举着青绿的芦竹的五六岁伢儿从拐角处冲出来,从他身边跑过。芦竹尖上绑着一块塑料纸,跑起来像块丑陋的破旗,“哗啦啦”

    地响这是两个嬉戏的牧鹅儿童男伢精瘦结实,浑身黑泥鳅似的,青皮大光头,全身就一件小裤衩儿;女伢却白圆肥实,像个糯米粉团儿,单裹着一个红肚兜,后面除了根红系带连背和小屁股都裸着,两个羊角辫儿随着奔跑一跳一跳的,像极了戏台上穆桂英头顶的翎子。一路奔跑一路笑,声音如摇银铃,水般的清亮,校园里安宁的空气变得活泼起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存扣心里顿时蹦出了这句话。他想,时间真如同有人说的魔术师,这两个伢子将来说不定就成了夫妻,一个锅里搅饭勺,一条被窝里睡觉,养儿育女,含饴弄孙,最后寿终正寝。也有可能大了天各一方,甚至他忽地就想起了秀平。

    熟悉的旧校园里曾走过一对如花少年。秀平的影像如雾般流动,让存扣心里窒痛。他赶紧朝外走,漫过来的缅怀情绪让他喘不过气来。当他一脚跨出校门,林**上的蝉们却一齐噪鸣起来。藏在树叶中间的几只喜鹊冲出树梢,“扑喇喇”朝南河那边铁工厂里的白果树飞去。存扣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它们飞掠而过时白色的肚皮和蜷起的脚爪。

    存扣在校门外稍微停了一下,像是有股力量推着,他抬脚顺围墙朝老八队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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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垛第三章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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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1月01日00:47

    来娣坐在一截树桩做的凳子上剥黄豆。今年的“六月白”长得很好,豆棵子上缀满了荚角,密匝得像串鞭炮。饱鼓鼓的。早上下地带露水拔了十几棵,回来时正好在巷子里碰到庄上卖豆腐的“二瘌子”,就顺便拾了两块。中午就黄豆烧豆腐,汤都不要做了。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好弄。来娣的手在豆荚里熟练地动作,像机器斫田似的自下而上推进,剥满一小把才放到脚边的碗里。豆米儿绿莹莹的,配着青花瓷碗,很生动,等会儿和豆腐烧出来,绿绿白白的;如果再放上两角红尖椒一起烧,盛出来更是好看。还没吃到嘴里,来娣已经欢喜了

    。

    六月里农闲,就是隔三差五到稻田里拔拔稗子,薅薅黄豆草;十天八天打一回稻药水。来娣怕蹲在家里,就一个人,冷清,容易回忆过去,想起故去的老头子和两个女儿,心里就伤感,不好受。她喜欢和庄上的一帮老头老太太上庙进香,跟人家做佛事,热热闹闹的。做佛事还能混个嘴儿,有几个小钱的酬劳。现在来娣在念佛的人当中名头蛮响,她记性好、嗓门亮、劲头长,现在已经请会了几套大经了,像金刚经、大悲咒什么的。她不识字,但还备个小经本儿,请庄上老先生把经文用毛笔抄上去,得空就认两句,逮到识字的就问字,连舔着两挂鼻涕的小学生都是她的老师,心诚得很哩,居然让她认得了不少字。她配了个老花镜,捧着经本子坐在门头子里念念有词。时常有人开玩笑:“来娣婶,又在用功哪”她笑笑。吃斋念经让她找到了精神寄托,生活充实。逢到有人夸她脑子灵光,她常这样说:“如果小时候我也有学上,保管和我三丫头一样成绩好。”

    来娣一面剥着豆米子,一面把才学的经在心里温习着。突然手上触到了一个碧绿的软软凉凉的东西,一看是只肥胖的豆虫,有大拇指头粗,两寸多长,便捏起来扔到不远处觅食的几只鸡中间,立刻引起了混战争夺,尖嘴乱啄,翅膀乱扇,平地起了尘。来娣忙站起来吆开它们,嘴里刚“嘘”了两声,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大小伙。

    “哎呀,是存扣乖乖啊”来娣忙过来,抓住存扣的手,激动地说:“小伙啊,你哪有空来望我的呀”

    “我考过了。就想来看看你。妈。”存扣有些支吾,“妈”字已不大喊得出口。

    “唉,不要再喊妈了,乖乖。喊婶妈吧。”来娣有些伤感地说,回转身从厨房里搬来一张带靠背的竹椅子,要存扣坐下。坐在存扣的对过,把他的手抓在手心里。“婶妈没得这个福啊亏得我乖乖还记挂着我”

    存扣感到她的手粗巴裂糙的这是双做了一世的勤劳的手啊。婶妈的头发白得像雪,有些零乱。脸色还好。存扣眼里噙着泪,说:“怪我,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

    “我娃忙哩,要学习。苦哩。”来娣忙说,“咋好怪你,你把婶妈放在心里,我已很知足了。”抹开了眼泪。

    “妈妈家来了吗”

    “还没有。”

    “考得咋样不丑吧”

    “还好。”

    “肯定好的如果秀平在的话,两人倒一起考了这丫头心黑哩”来娣擤了一把鼻涕,在树桩上擦擦。

    存扣顺手拿了一棵黄豆剥起来。来娣一醒神的样子,要站起来:“我去打几个蛋把你哧哧”

    存扣忙伸手止住她:“婶妈,你别忙了。我只想来看看你,和你说几句话儿。这几天在家吃伤了哩”

    “你哥哥嫂子都是好人唉,我家秀平没得福咯”又动起感情来了。

    两人剥豆子快,一会儿就剥了大半碗。边剥边聊。存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婶妈,秀平在医院里为啥不给我写个信呢”

    这是长久郁在存扣心里的一个疑团。他常想,秀平在苏州四五十天,肯定晓得他想她、急她,但为什么一个信都不带给他呢这不正常。

    “她写的呀”来娣抬起头来,望着院墙,眼神有些发痴,好像走进了当时的情景。“她要她姐帮她到楼下小卖部买来信纸和信封,坐在床上给你写。写写哭哭。写写哭哭。写了又揉了。揉了又重写。最后还是揉了。说,不能给他写,他晓得了我的病要着急的,要急死了的。不能影响他学习呀终于没写成。”

    存扣没听完眼泪水就直往外滚。原来是这样啊。他嗄着喉咙说:“秀平她呆呀她真呆呀”紧接着又问:“她平常也没记下什么记日记吗”

    但他心里马上否定了,他晓得秀平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果然。“记什么日记啊。她姐夫急急火忙地把她带上船,什么本子都没带。她就是在床上看看报纸后来报纸也不看了,睡在铺上呆想,看着窗子。没有记什么。”

    “那秀平用的那些书呢还在吗”

    “那些书呀本子的一大堆呢她哥哥怕我看到伤心,都卖给收荒货的了。”

    存扣心里连叹惋惜。他想拿几本秀平的书呀作业的,带回家做个念想。

    “噢,我想起来了”来娣忽然站起来,到屋里拿来个红塑料面皮的本子来。“你瞅瞅,这是我留下来夹丝线夹花样的,里头记了不少字哩。”

    存扣心“怦怦”跳了起来,抖抖索索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秀平的记歌本儿,上面用娟秀的字体认真抄着歌词,有的还带着简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军港之夜、幸福不是毛毛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在希望的田野上、游子吟、牧羊曲还有存扣和阿香在国庆节合唱的那首清晨,我们走上小道以及男生背后偷着唱的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存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基本上是按照从初一开始的顺序抄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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