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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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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办起事来既有胆量又有口才,是给我自己办事时从来不曾有过的。这里的事情可不象在弗赖堡那样简单,必须和本邦首脑们进行频繁而漫长的商讨,审查他的证件也不是一天就完的事。最后,一切手续都办好了,元老院答应接见他。我以他的翻译的身分和他一同去了,而且人们还叫我发表谈话。这真出乎意料,因为我绝没想到在和元老们个别商谈了很久以后,还要当众发表谈话,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谈一样。请想想,我那时该是多么为难啊!象我这样一个十分腼腆的人,不仅要在公众之前,而且是在伯尔尼元老院里,一分钟的准备时间都没有就即席讲话,真够要命的了。然而,我那时居然一点也不感到胆怯。我简单明了地讲了这位希腊主教的任务。我赞扬了业已捐助款项的王公们的虔诚。为了激起无老院诸公不甘落后的心理,我说他们一贯是乐善好施的,因此对他们也抱着同样的期望,随后,我还力图证明这件事对所有基督的信徒,不分任何教派,都是善举,在结束的时候,我说,上天一定会对赞助这一善举的人降以鸿福。我不能说这是我的讲话发生了效力,不过,这一席话确实受到欢迎,所以在接见结束以后,我的这位主教得到了一份巨额捐献,而他的秘书的才能也得到了赞扬。对我说来,把这些赞扬的话翻译出来当然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我却没敢逐字译给他听。这是我生平在大庭广众中间而且是在最高当权者面前所作的唯—一次讲话,也是我所作的唯—一次大胆而漂亮的讲话。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他的才能竟有这么大的差别:三年前,我曾到伊弗东去看我的老朋友罗甘先生,由于我赠送该市图书馆一些书籍,该市派一个代表团来向我道谢。瑞士人是最喜欢高谈阔论的,那些先生们向我说了一大套感谢的话。我觉得必须致答词,然而,当时却窘得很厉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脑袋里乱成一团,急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结果丢尽了脸。虽然我生来胆怯,在我年轻的时候却有几次倒还大胆些,成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大胆过。我的社会阅历越多,我的举止和言谈越不能适应它的情调。

我们从伯尔尼动身到了索勒尔。主教计划重新取道德国,经匈牙利或波兰返回本国。这是一个遥远的旅程,但是,由于一路上他的钱袋装进的多花出的少,他当然不怕绕远路。我呢?不管骑马还是徒步,我都同样高兴,如果能这样旅行一辈子,那更是我求之不得的。然而命运已经注定,我达不到那样远的地方。

到达索勒尔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法国大使。我的这位主教可真不幸,这位大使就是曾任驻土耳其大使的德·包纳克侯爵,有关圣墓的一切事情他必定完全清楚。主教的晋谒历时不过十五分钟,没有让我一同进去,因为这位大使懂得法兰克语,而且他的意大利语至少说得和我一样好。当那位希腊人出来后我正要跟他走的时候,我被拦住了。现在轮到我去拜见他了,我既然自称是巴黎人,就和其他巴黎人一样,应受大使阁下的管辖。大使问我究竟是什么人,劝我向他说实话,我答应了,但我要求作一次个别谈话,要求被接受了,他把我带到他的书房里,并且锁上了门。于是我就在那里跪在他的脚下实践了我的诺言。即使我没有许下什么诺言,我也不会少谈一点的,许久以来,我一直想把我的心事倾诉出来,所以我要说的活早就跃跃欲出,既然我已经向乐手路托尔毫无保留地谈了一切,我就决不想在包纳克侯爵面前还保守秘密。他对我讲的这段短短的经历和我谈话时流露出的那种激情,感到十分满意,于是他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大使夫人的房间,把我介绍给她,并简单地向她叙述了我的事情。德·包纳克夫人亲切地接待了我,说不应该让我再跟那个希腊教士到处乱跑。当时所做的决定是:在没有把我安置好之前,我暂且留在使馆。我本想去和那个可怜的主教告别——我们的感情还不坏,但是没有获得准许。他们把我被扣留的事情通知了他,十五分钟后,我那点小行李也有人给送来了。大使的秘书德·拉·马尔蒂尼埃先生看来好象是奉命照拂我的,他把我领到给我预备好的房间里,对我说:“当年,在德·吕克伯爵的庇护下,有一个和你同姓的名人住过这个房间,你应该在各方面都能和他并驾齐驱,有那么一天,当人们说起你们时,得用卢梭第一、卢梭第二来区别。”当时我并没有想和他说的那人相比的念头,如果我能预见到每天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他的话更不会使我动心。

拉·马尔蒂尼埃先生这番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开始读以前住过这个房间的那人的作品。由于受了别人几句夸奖,我也以为自己有写诗的才分,作为试笔,我为包纳克夫人写了一首颂诗。但这种兴趣未能持久。我有时也写些平庸无奇的诗句,这对于运用优美的措词和把散文写得更漂亮些倒是一种很好的练习。但是法国诗歌对我从未有多大的吸引力。足以使我献身于它。

拉·马尔蒂尼埃先生打算看一看我的文笔,要我把我向大使谈的详情写出来。我给他写了一封长信。我听说这封信后来保存在长期在包纳克侯爵手下做事的德·马利扬纳先生手里,在德·古尔代叶先生任大使的时候,马利扬纳先生还接任了拉·马尔蒂尼埃的职务。我曾请求德·马勒赛尔卜先生设法使我得到原信的一个抄件。如果我能从他或别人手里得到这封信的话,人们将来可以在作为我的个《忏悔录》的附册的书信集里读到它。

我逐渐取得了一些经验后,浪漫的想法也就开始减少了。举例说吧,我不仅没有爱上包纳克夫人,而且立刻感到在他丈夫这里自己是没有多大前途的。拉·马尔蒂尼埃先生是现任秘书,马利扬纳先生可以说正在等候补他的缺,我所能希望的,充其量不过是当一个助理秘书,这对我是毫无吸引力的。所以,在有人问我愿意做什么的时候,我表示非常希望去巴黎。大使很赞成我这个愿望,因为我一走,至少可以摆脱我给他添的麻烦。使馆的翻译秘书梅尔维叶先生告诉我,他的朋友高达尔先生是在法国军队中服务的瑞士籍上校,这位上校正想为他的一个还很年轻就服役的侄子找个伙伴,梅尔维叶先生认为我很适当。这个意见不过是随便提出的,却马上被采纳了,于是就决定让我动身;在我这方面,能够到巴黎去做一次旅行,心中当然十分愉快。他们交给我几封信和一百法郎的旅费,同时还给了我许多忠告,随后我就动身了。

这次旅行用了两周光景,这是我一生中所过的最快活的日子。我当时年轻力壮,而且满怀希望,手边钱又充足,又是独自一人徒步旅行。不熟悉我的性格的人,看我把后者都算作乐事,是免不了要感到惊讶的。我那些甜蜜的幻想始终伴随着我,我那火热的想象力从来也没有产生过这么辉煌的幻想。如果有人请我坐上他车子里面的一个空座,或者有人在途中和我交谈,从而打乱了我在步行中所筑起的空中楼阁,我是会感到气愤的。我这一次所想的是军界生活。我要隶属于一位军人,我自己也要成为一个军人,因为人们已经决定让我作军官候补生。我觉得我已经穿上了军官制服,军帽上还有个漂亮的白色羽饰。一想到这样的气派,我就心花怒放了。我对于几何学和筑城术是懂一些的;我有个舅舅是工程师,所以我多少可以说是军官家庭出身。我的近视眼虽然有点不方便,但是难不倒我,我完全相信我的沉着和勇敢可以弥补这个缺陷。我从一本书上读到森贝尔格元帅的眼睛就非常近视,卢梭元帅为什么就不能近现呢?我越这样胡思乱想,心里就越兴奋,以至我眼前所看到的只有军队、城防工事、堡垒和炮队了,而我自己则置身于炮火与硝烟之中,手拿望远镜,指挥若定地在那里发号施令。然而,当我走到风景如画的田野,看到树林和溪水的时候,那种秀丽动人的景色又不禁使我心中惆怅而叹息。于是,在我的辉煌的功勋中,我又觉得这种充满破坏性的混乱场面对我这颗心是很不相宜的。因此,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很快回到我那可爱的牧场,而和战神的功勋永远绝缘了。

快到巴黎近郊时,我所目睹的情景和我想象中的可差得太远了!我在都灵所看到的那种壮丽的市容、华美的大街、排列整齐而对称的房屋,使我认为巴黎一定还会更有一种风味。在我的想象里巴黎是一个美丽壮观的大都市,巍峨庄严,到处是繁华的街道和金碧交辉的宫殿。但当我从圣玛尔索郊区进城的时候,我所见到的是遍地垃圾的小路,丑陋污秽的房舍,一片肮脏和贫穷的景象,到处是乞丐、车夫、缝衣妇以及沿街叫卖药茶和旧帽子的女人。所有这一切,一开始就给了我这样强烈的感受,使以后我在巴黎所看到的一切真正富丽堂皇的情景都未能消除我这最初的印象,而在我内心里一直蕴藏着一种秘密的反感,不愿意在这个都市长久居住下去。可以说,自此以后,我在这里居住的整个一段时期,只不过是利用我的逗留来寻求怎样能够远离此地而生活下去的手段而已。过于活跃的想象就带来这样的结果:它把人们所夸大的再加以夸大,使自己看到的总是比别人所说的还要多。在人们对我大肆吹嘘巴黎的时候,我简直把它想象为远古时代的巴比伦——这是我自己用想象描绘出来的巴比伦,倘若见到真正的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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