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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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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别这么说了。有话快讲吧,你瞧这天气够多冷。”

“怎么能让你挨冻呢,你会暖和的,萨韦利耶维奇。昨天我们帮你妈妈马尔法·加夫里洛夫娜从莫斯科商场运了整整一棚子木柴。全是一色的烨木,又干、又好的烧柴。”

“太谢谢啦,吉马泽特金。你好像还有话要说,请快讲吧,我都冻僵了。”

“我要告诉你,你别在家过夜了,萨韦利耶维奇。得躲一躲。警察来过,警察分局长也来过,打听同你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我说没见到有什么人来,只有他的徒弟、机车乘务组和铁路上的人来过。另外的什么人可向来没见过。”

独身的季韦尔辛和他母亲、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哥哥一起住的这幢房子,是邻近的圣三一教堂的房产。房子的一部分住了教士和两家在城里零售水果、肉类的摊贩,其余的住户大多数是莫斯科至布列斯特这条线上的铁路职工。

房子是石砌的,几条木结构的回廊从四面围住一个肮脏、零乱的院子。同回廊相连的几条通到楼上去的又脏、又滑的木头楼梯,总散发着一股猫尿和酸白菜气味。紧靠楼梯转角的平台是厕所和门上挂着锁的储藏室。

李韦尔辛的哥哥应征入伍,当了一名列兵,在瓦房沟负了伤,目前正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的陆军医院治疗。他妻子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到那里去探望和照料。李韦尔辛一家几代人都是铁路员工,出门行路是方便的,可以使用俄罗斯全境的免费公务车票。家里如今非常安静,显得空落落的,只住着季韦尔辛和母亲。

他们住在二楼,在回廊一进门的前边,门口有一只由送水夫装满了水的木桶。当基普里扬·萨韦利耶维奇走上自己住的这一层的时候,发现木桶的盖子被挪到一边,水面的冰上冻住了一只铁菜缸。

“不会是别人,准是普罗夫。”李韦尔辛想着就笑了。“真是个喝不足的无底洞,一肚子的火气。”

普罗夫·阿法纳西耶维奇·索科洛夫是个诵经士,一个出了名的不服老的人,和马尔法·加夫里洛夫娜是远亲。

基普里扬·萨韦利耶维奇把茶缸从冰面上掀下来,放好桶盖,然后拉了一下门铃。一股家居的热气和香味迎面扑来。

“妈妈,炉子烧得真旺。咱家多暖和,真好。”

母亲一下子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拥抱着他哭了起来。他抚摸着她的头,过了一会儿,轻轻脱开身。

“勇敢就能扫除一切障碍,妈妈,”他轻声说道,“从莫斯科到华沙的铁路都瘫痪了。”

“知道,就是为这个我才哭呢。你可别闯了祸。库普林卡,是不是到远处躲一躲。”

“您那位可爱的朋友、好心肠的羊倌彼得·彼得罗夫,真叫我伤脑筋。”他想逗她高兴。不过她没理解这是开玩笑,正经地回答说:

“拿他开玩笑可真作孽,库普林卡。你应该可怜他。他是个没办法的不幸的人啊,整个心都给毁了。”

“安季波夫,就是那个帕维尔·费拉蓬特维奇,给抓走了。半夜里来的人,到处搜查,弄得乱七八糟,早晨把他带走了。他的达里哑正害伤寒病,还在医院里。帕夫卢什卡是个孩子,还在职业学校念书哪。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和聋子姑姑。还要把他们从家里赶出去。我想应该把这孩子接到咱们家来。普罗夫干什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来过?”

“看见水桶了,盖子没盖,还有那只茶缸子。我想准是他。普罗夫是个喝水喝不够的家伙。”

“你真会猜,库普林卡。说对了,就是普罗夫。普罗夫·阿法纳西耶维奇跑来借木柴。我给了他。难道我傻了,把木柴给人!可当时我已经想不到这些,因为他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啊!你知道吗,皇上已经签署了一份公告,一切都要照新章程办,不让任何人受屈,给种田的分地,大家都和贵族平等。签了字的命令,你想想看,就差宣布了。主教公会也写了新的呈文,要增加一次祷告,为他的健康祈祷,我可不哄你。普罗武什卡说过,可我忘了。”

被捕的帕维尔·费拉蓬特维奇和住院的达里哑·菲利蒙诺夫娜的儿子帕图利亚·安季波夫搬到了季韦尔辛家里。这是个很爱整洁的孩子,生着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一头淡褐色的头发从中间分开。他不时地要用小梳子拢拢头发,整理一下上衣和带着职业中学制服扣环的宽腰带。帕图利亚是个非常爱开玩笑的孩子,而且观察力很强。他能逼真而又滑稽地摹仿看到、听到的东西。

十月十七日公告发布以后,很快就考虑举行一次从特维尔门到卡鲁日斯克门的示威游行。这次正像俗话所说:“一个人担水吃,两个人抬水吃,三个人没有水吃。”参与此事的好几个革命组织互相争吵不休,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宣布退出。但当得知在原先规定的那天清晨人们无论如何也要上街之后,又各自急忙派出自己的代表们参加示威游行。

不顾基普里扬·萨韦利耶维奇的劝阻和反对,马尔法·加夫里洛夫娜还是带着快活的、好同人交往的帕图利亚参加游行去了。

这是十一月初干燥而又寒冷的一天,宁静的铅灰色的天空飘着几乎稀疏可数的小雪花,落地之前长时间地上下左右翻飞着,然后像一层蓬松的尘土似的填撒在路上的坑洼里。乱哄哄的人流沿街向下挤去,只见一排排的脸孔、冬天的棉大衣和羔皮帽子。这都是些老人、女子学校的学生和孩子们,也有穿制服的养路工、电车场的工人、穿着高筒皮靴和皮上衣的邮电工人,还有中学生和大学生。

有一阵子大家唱着《华沙工人歌》、《你们已英勇牺牲》和《马赛曲》,可是在前头倒退着走的、一只手紧抓着库班帽摇摆着指挥歌唱的那个人,忽然戴上了帽子,停止唱歌,转过身去听井然走的另外几个带队人在谈些什么。歌声散乱了,停止了。这时只听到巨大的人群走在结了冰的路面上踏出咯吱咯吱脆响的脚步尸。

一些好心人通知游行的发起人说,前边哥萨克已经布置了警戒线,准备对付示威游行的人。也有人从就近的药房打来电话,告诉游行的人前面有埋伏。

“那又怎么样,”带队的人说,“最要紧的是冷静,不要慌。应该立刻占据前边路上的一座公共建筑物,向大家说明面临的危险,然后解散队伍,化整为零。”

究竟往哪里去最好,几个人开始争起来。有的主张到商业经纪人协会,有的说应该去高等工科学校,也有人要去外国记者学校。

正在争论的时候,前边已经看到了一幢公用建筑物的屋角。这也是一所学校,比上边提到的那几处毫不逊色,很适合作避难所。

大家来到房子跟前的时候,领队的走上大门口半圆形的台阶,打手势让队伍的排头停住。入口的几扇大门已经打开,整队的人摩肩接路地拥进学校的前厅,走上迎面的楼梯。

“到礼堂去,到礼堂去!”后边异口同声地喊,但是人不停地拥进来,沿走廊和教室散开。

好不容易把大家招呼回来,安顿坐好以后,领队的几次要说明前边路上已经设下埋伏,但是谁也不听。停止前进并进入这所房子,被当成立刻召开一次临时集会的邀请。

经过长时间的边走边唱以后,人们都想静静地坐一会儿,但愿别的人替他们吃点苦,出来叫喊一番。大家现在主要是对休息感到满意,至于在主要方面看法一致的几个发言人的分歧,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所以,一位不想哗众取宠使人厌倦的最蹩脚的演说家,反而取得了最大的成功。他每讲一句都引起同情的呼喊。大家毫不吝惜地用表示赞同的喊叫压过了他的讲话。人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便急忙表示同意,一面喊着“可耻”,一面通过了一份抗议电。后来终于听厌了讲演人那单调的声音,索性把他撇到一边,~个跟着一个成排地走下楼梯,奔到街上。队伍又继续前进了。

开会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这时路面已经~片银白,雪也越下越密。

当龙骑兵飞快地迎而冲过来的时候,后排的人还完全没有察觉。队伍前方突然传来越来越大的响声,像是人群里喊起了“乌拉!”“救命啊!”“打死人啦!”以及另外许多叫喊声混成一片,分不清还喊了什么。几乎是同时,趁着这阵混乱的声浪,顺着急忙闪到两旁的人群形成的狭窄的通道,无声而迅速地闪过许多匹马的嘴脸、鬃毛和挥舞着马刀的骑兵。

半个排跑过去了,然后掉转马头,整好队形,从后边冲进了游行队伍的队尾。屠杀开始了。

几分钟以后,整条街差不多已不见一个人影。人们沿着小巷跑散了。雪已经变得稀疏,昏黑的傍晚景色很像是一幅炭笔画。已经落到屋后的太阳,忽然像用手指点着一样,从街角照出路上所有带红颜色的东西:龙骑兵的红顶皮帽,倒下的大幅红旗,洒在雪地上的~条条、一点点的血迹。

一个头盖骨裂开的人不住地呻吟,两手紧紧抠住地面,在大街的一侧爬着。有几名骑兵排成一队从街道下首放马缓步行来。他们是追踪到大街另一头之后又返回来的。几乎就在他们脚下,头巾掉到脑后的马尔法·加夫里洛夫娜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用变了音的嗓子朝整条街喊着:“帕沙!帕图利亚!”

他起先一直和她走在一起,惟妙惟肖地学着最末一个演讲人的样子逗她开心,可是当龙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就突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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