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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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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破坏却是更广阔的创造性计划合乎规律的先行部分。社会发展得还很不够。应该让它彻底垮掉,那时候真正的革命政权就会在完全另外的基础上把它一部分一部分地重新组装起来。”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于是就走到过道里。

列车全速驶近莫斯科。迎着车窗一刻也不停地飞快闪过一片片的白摊林和一幢紧接一幢的别墅。狭长的露天站台连同那些到别墅度假的男男女女一闪而过,在列车掀起来的尘雾中仿佛被旋转木马带到另一边。火车一声接~声地拉响汽笛,空旷飘渺的林间回音携带着汽笛声传向远方。

这些天来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突然第一次完全明白了是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以及一两个小时以后迎接他的是什么。

三年间的各种变化,失去音讯和各处转移,战争,革命,脑震荡,枪击,种种死亡和毁灭的场面,被炸毁的桥梁,破坏后的瓦砾和大火——所有这一切霎时都化为毫无内容的巨大空虚。长期的隔绝之后头一件真实的事就是在这列车上令人心荡神驰地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家,那是地上的每一块小石子都无限珍贵的、至今还完好无缺地留在世上的自己的家。来到亲人面前,返回家园和重新生存,这就是以往的生活和遭遇,就是探险者的追求,也就是艺术的真谛。

树林已经被甩在后面,列车从拥挤的林木当中得到了解脱。一片缓斜的草地从谷底向上延伸到远方成为宽广的丘陵地带。它上面纵向排列着一条条墨绿色的马铃薯田城。在草地丘陵顶部马铃薯田的尽头看到的是地窖温室的玻璃窗。草地的另一侧,在奔驰的列车尾部方向,一团紫黑色的云悬在半空。阳光从乌云后面向四方辐射开来,落在温室的玻璃窗上,燃起耀眼的光芒。

突然,从云层里斜飘着洒下一阵晴日阵雨,阳光下可以看到闪烁的雨滴。急骤的阵雨的节拍正好和前进的列车轮声、车身的震颤相吻合,似乎是要竭尽全力地赶上,唯恐落后。

医生还没有来得及注意这一切,前方的山后已经出现了救世主基督大教堂的轮廓,接着就是它那穹窿形的屋顶、市区的房屋和林立的烟囱。

“莫斯科。”他一边说着,就走回了包房。“该收拾东西啦。”

波戈列夫席赫一下子跳起来,在狩猎袋里翻了翻,拿出一只最大的鸭子。

“拿去吧,”他说。“留个纪念。和您相处这一整天,我非常快活。”

无论医生如何谢绝,还是无济于事。“好吧,”他不得木表示同意,“我把它收下,算是送我妻子的一件礼物。”

“妻子!妻子!给妻子的礼物。”波戈列夫席赫兴高采烈地重复着,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同时扭动全身哈哈地大笑,让从座位下面跳出来的“侯爵”也分享他的快乐。

列车驶向月台。车厢里像到了夜间一样变暗了。这位聋哑人把那只野鸭递给医生,外面包了半张不知是什么内容的铅印传单。

莫斯科宿营地

一路都静静地坐在狭小的包房里,所以觉得只有火车在行驶,而时间是停滞的,现在最多也不过刚到中午。

当马车载着医生和行李吃力地一步步从斯摩棱斯克车站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却已是日近黄昏了。

也许当初就是这样,或者是医生往日的印象又加上一层后来岁月的经验,不过事后回想起来,他觉得当时人们一群群地拥挤在市场上并没有什么必要,而只不过是出于一种习惯。因为空空如也的货摊都放下了遮阳的檐板,甚至还上了锁,况且在这片久已不打扫的肮脏的广场上,也没有可以买卖的东西。

他仿佛觉得当时还看到衣帽整齐、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蜷缩着瘦削的身体站在人行道上,用隐含责备的目光迎送着身边往来的行人,向他们兜售无人问津的、谁也不需要的东西:人造的假花、带玻璃盖和汽哨的煮咖啡用的圆形酒精炉、黑色细纱的晚装和已经撤销的政府机关的制服。

人们买卖的净是些简单实用的东西:定量配给的、很快就变硬的面包头,用嘴咬过的德湿、肮脏的糖块,从一整包切成一半又一半的只有几两重的马合烟草。

市场上流通的就是这类来路不明的、没多大用处的东西,价钱却随着在人们手上周转而上升。

车夫把车拐到和广场相通的一条巷子里。~轮落日从后面直射到他们的背上。前面有一辆隆隆行驶的空空的大车,掀起的一股股灰尘被夕阳染成青铜色。

最后,他们终于超过了挡在前面的大车,于是加快了速度。让医生觉得奇怪的是,大路和人行道上处处都可以看到一堆堆从房屋和围墙上扯下来的旧报纸和广告。风把它们吹到一边,马蹄、车轮和来往的行人又把它们踩到另一边。

过了几条横巷不久,在两条街的拐角上出现了自家的那幢房子。车夫停了车。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四轮轻便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感到呼吸急促,心口怦怦跳,急忙向大门走去,按响了门铃。铃声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于是又按了一次。当这次又毫无结果的时候,他越来越感到不安,就用很短的间隔一次又一次地接着门铃,直到随着向一侧打开的大门,看见把手伸开支在门上的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为止。由于出乎意料,刹那间两个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有听到对方的惊叫。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手扶着敞开的门,张开双手让他拥抱,这才使他们摆脱了木呆呆的状态。两个人像发疯似的一下子扑到一起。过了一会儿,他们同时开了口,彼此打断对方的话头。

“先告诉我,全家身体都好吗?”

“好,好,你只管放心,一切都好。我在信里写了些蠢话,对不起。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为什么不拍个电报来呢?过一会儿马克尔就来给你提东西。啊,我明白了,叶戈罗夫娜没来开门,你就不放心了,是不是?叶戈罗夫娜到乡下去了。”

“你瘦了,但显得多么年轻苗条啊!我马上把车夫打发走。”

“叶戈罗夫娜搞面粉去了。别的佣人都辞退了。现在只用了一个新女仆,她叫纽莎,你不认识,是个姑娘,让她照看萨申卡,另外就没人了。所有的熟人我都打了招呼,说是你该到了,大家都焦急地盼着。戈尔东,还有杜多罗夫,所有的人。”

“萨申卡怎么样?”

“上帝保佑,挺好。他刚刚睡醒。你要不是才从外边回来,现在就可以去看他。”

“爸爸在家吗?”

“信上不是写了嘛。一天到晚都在区杜马,当了主席。这你就可以明白啦。付了车钱没有?马克尔!马克尔!”

他们提着网篮和皮箱站在人行道中间,挡住了路,行人从他们身边绕过,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这两个人,然后又久久地望着渐渐走远了的马车和敞开的大门,等着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候,马克尔从大门口朝这对年轻的主人跑过来。他身穿印花布衬衣,外面套了一件背心,手里拿着一项园丁帽,一边跑一边喊:

“感谢上帝神力无边,一定是尤罗奇卡吧?那还用说,就是他,这只小雄鹰!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可爱的人,总算没忘了我们这些为你祷告的人,飞回老案来啦。你们还要怎么样?啊,还想看什么?”他讥讽地朝那几个好奇的过路人说,“走开吧,可敬的先生们。别把眼珠子看得掉出来!”

“你好,马克尔,让咱们拥抱一下。你这个古怪人,干吗穿背心。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儿和好消息?妻子和女儿们都好吗?”

“没什么可说的,都长得挺好,谢谢您的关心。至于说新鲜事嘛,你在外边干大事,可我们也没闲着打瞌睡。如今到处都弄得又脏又乱,叫人恶心,简直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街道不打扫,房顶不修缮,从没油饰粉刷过,真像吃斋茹素的一样,一干二净,一丝一毫分外的东西也没有。”

“马克尔,我可要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面前告你的状。尤罗奇卡,他总是这样,净说傻里傻气的话,简直让我受不了。大概是冲着你才这么卖力气,想让你满意。不过,他自己也有心里的打算。住口吧,马克尔,不用辩白了。马克尔,你真是个不开窍的人,该变得聪明点儿啦。你大概还没同那些小摊贩混在一起吧。”

马克尔把东西拿到屋里,砰的一声把前门关上,接着就放低声音十分肯定地说:

“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在发脾气,这你也听见了。她总是这样。她常说,马克尔,你从里到外都一片漆黑,简直像是烟囱里的油烟子。她还说,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一条小狮子狗或者哈巴狗,也该通人性了。当然,这么说也木一定对,尤罗奇卡,信不信由你,可是只有知情人才见过那本书,一个了不起的共济会会员写的,整整压了一百四十年不得见天日。可是我觉得目前我们是被出卖了,尤罗奇卡,你难道还木明白,一个小钱、一撮鼻烟都不值地就把我们卖了。你看,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又不让我说话,在那儿摆手哪。”

“当然要摆手。好了,好了,把东西放在地板上,谢谢,马克尔,开步走吧。需要的话,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会喊你的。”

“总算把他摆脱了。你要信他的话就只管信好了。纯粹是演戏,在别人面前总装出痴呆的样子,可是自己偷偷地磨刀以备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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