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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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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捷内镇里正欢送征募来的新兵,施特列泽上校领导的验收委员会正在小叶尔莫莱村里验收新兵,替小叶尔莫莱村和几个邻近的乡应征入伍的青年检查身体,这项工作由于过复活节停顿了一段时间。为了保证征兵工作顺利进行,村里驻扎着骑兵民警和哥萨克兵。

这是复活节来得特别晚而早春又来得特别早的节后的第三天,温和而宁静。库捷内镇的街上,一张张款待新兵的桌子摆在露天里,从大路的那头开始,免得妨碍车辆通行。桌子不完全在一条直线上,像一条弯曲的肠子,弯弯曲曲拉开。桌上铺着垂到地面的白桌布。

大家合伙款待新兵。款待的主要食品是复活节剩下的东西,两只熏火腿,几个圆柱形大面包,两三个奶渣甜糕。沿桌摆满装咸蘑菇、黄瓜和酸白菜的磁盆,还有盛切成片的面包的碟子,这些面包都是农民自己烤的;一碟碟堆得像小山似的复活节彩蛋。彩蛋上主要涂的是淡红色和浅蓝色。

外面淡红、浅蓝而里面谈白的空鸡蛋壳乱丢在桌子周围的草地上。从小伙子们上衣里露出的衬衫也是淡红色和浅蓝色的。淡红和浅蓝也是姑娘们连衣裙的颜色。浅蓝色是天空,淡红色是云彩。云彩在天空中慢慢地、整齐地飘动,仿佛天空同它一起飘动。

符拉斯·帕霍莫维奇·加卢津穿着粉红色衬衫,腰里系了一条宽丝腰带,用皮靴的鞋跟咯咯咯地敲着路面,两只脚一会儿往左伸,一会儿往右伸,从潘夫努金家高台阶上跑下来,跑到桌子跟前,潘夫努金的房子在桌子上面的山坡上,他马上讲起话来:

“我用这杯老百姓自己酿的酒代替香槟酒为你们干杯,兄弟们。祝你们长寿!新兵先生们!我祝你们万事如意。请注意!你们即将踏上遥远的征途,挺起胸膛保卫祖国,打退让俄国人民自相残杀、血染大地的暴虐者们。人民希望不流血地谴责革命的成果,可布尔什维克党作为外国资本的奴仆,把人民朝夕思慕的理想——立宪会议用刺刀的暴力驱散,无辜的人民血流成河。即将上战场的年轻人!俄国武装的荣誉受到拍污,把它洗刷干净,因为我们欠下我们诚实盟友的债,我们蒙受耻辱,我们注意到,紧跟着红军,德国和奥地利也无耻地抬起头。兄弟们,上帝与我们同在。”加卢律还想说下去,但乌拉的喊声和要求符拉斯·帕霍莫维奇不要再说下去的喊声压住了他说话的声音。他把酒杯端到唇边,一口口慢慢喝着没过滤的白酒。这种饮料并不能让他满足。他喝惯了美味的葡萄酒。但他意识到他在为社会牺牲,便感到心满意足。

“你老子是头雄鹰。这家伙真会骂人。那个米留可夫算什么东西。”人们喝醉了,在一片吵闹声中,格什卡·里亚贝赫对坐在自己身旁的朋友,捷连秀·加卢津,夸他的父亲。“真的,真是头雄鹰。大概不会平白无故卖劲。他想用舌头免除你服兵役。”

“得了吧,格什卡!你真没良心。居然想得出‘免除兵役’。咱们会同一天收到通知书,什么免服兵役!咱们要去同一个部队。他们把我从中学里赶了出去,这群混蛋。我妈伤心得要命。幸好没当志愿兵。说让我当士兵。爸爸自然会说话,那不用说,能手。他这种本领是从哪儿来的?天生的。没受过任何系统教育。”

“听说过桑卡·潘夫努金得病了吗?”

“听说过。传染得真那么厉害?”

“一辈子也治不好。疾病一烂到脊髓就完蛋了。自作自受。警告过他别去。主要是同什么人鬼混。”

“他现在怎么办?

“悲剧。想自杀。今天,叶尔莫莱村的征兵委员会检查他,也许要他。我参加游击队,他说。我要对社会上的流言蜚语报仇。”

“你听我说,格什卡。你说传染上了,可如果不上她们那儿去,还会得别的病。”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看来你正研究这个问题。这不是病,而是木可告人的隐疾。”

“格什卡,你说这种话真该给你一个嘴巴。你胆敢欺侮你的伙伴,你这个说谎的瘌痢头!”

“我说着玩呢,你别激动。你猜我想告诉你什么。我在帕仁斯克开的斋。一个过路的人在帕仁斯克发表了一篇‘个性解放’的演说。我,妈的,要参加无政府主义。他说,力量在我们自身。他说性和性格是动物电磁的激发。啊?妙吧!可我喝酒喝得太多了。周围喊得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都要震聋了。我受不住啦,闭住嘴,捷廖什卡。我说,脓包,妈妈的乖宝贝,堵住耳朵。”

“你告诉我点别的吧,格什卡。我对社会主义还不大清楚。比如,什么叫怠工者。什么意思?干什么用?”

“我尽管是这个问题的专家,可我告诉你,捷廖什卡,离开我远点,我喝醉啦。怠工者同其他人属于一伙。一说怠工者,你就同他是一帮。明白啦,笨蛋?”

“我想也是一句骂人话。说到电磁力,你说得对。我按照广告,打定主意从彼得堡订购一条电磁腰带,为了开展活动。用代收货款的办法。可突然发生了革命。顾不得腰带了。”

捷连季没说完……醉汉们的吵闹声被不远的地方发出的一声爆炸声压住了。桌上的喧哗声停止了一下。一分钟之后又恢复了,并且吵闹得更厉害。一部分坐着的人站起来。清醒点的还能站住。另一些人两条腿摇摇晃晃,想走到一边去,但站不稳,倒在桌子底下,马上打起呼喀来。女人们尖叫起来。一片混乱。

符拉斯·帕霍莫维奇两眼向四下打量,寻找罪魁祸首。起先他觉得,轰隆声就在库捷内镇,紧旁边,也许就隔着几个桌子。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他扯着嗓子喊起来:

“这是哪个犹大钻进我们这伙人里来捣乱?哪个小子扔手榴弹玩?不管是谁,就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也要把这个恶棍掐死。公民们,我们不能允许开这种玩笑!我要求搜捕。咱们把库杰内镇包围起来。一定要抓住好细!不让兔惠子逃走!”

起先大家还听他讲话,后来注意力被从小叶尔莫莱乡公所冲天升起的烟柱吸引过去了。大家都跑到悬崖上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从燃烧起来的乡公所里跑出几个没穿外衣的新兵,有的光着脚,有的只穿着~条紧身短裤,施特列泽上校和几个验收新兵的军人也从乡公所里跑出来。哥萨克和民警骑着马在村子里来回奔驰。他们挺直身子,挥舞马鞭,骑在身子像蛇一样东扭西扭的战马上。他们在搜寻什么人。一大群人沿着通往库杰内镇的大路跑过来。叶尔莫莱村的钟楼当当当地敲起来,民警追赶往这边跑的人。

事情进展得极快。黄昏的时候,施特列泽带着哥萨克到跟小叶尔莫莱村紧挨着的库捷内镇来搜寻。巡逻队包围了村子,挨家挨户搜查。

这时,一半参加庆祝的人还未离开,他们喝得烂醉如泥,脑袋靠着桌子边或者躺在桌子底下睡着了。等到大家知道村子里来了民警,天已经黑了。

几个小伙子躲开民警,互相碰撞着从小道跑了,钻进头一个碰到的地下货栈的栅栏门。在黑暗中弄不清这是哪家的货栈,但从鱼味和煤油味上判断,这是合作社的地窖。

躲藏起来的人并没干过亏心事。他们的过错便是躲藏起来。大多数人这么做是因为慌张,喝醉了酒,一时糊涂。有的人觉得自己认识的人不体面,他们也许会毁了自己。现在一切都带政治色彩。淘气和耍流氓在苏维埃政权这边被视为黑色百人团的证据,而在白军那边把爱惹是生非的人当成布尔什维克。

原来不少人比这几个小伙子还先钻进地窖。地窖里挤满了人。躲在这里的有库杰内镇的人,也有小叶尔莫莱村的人。库捷内镇的人烂醉如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像呻吟似的打呼嗜,咬牙,发出一阵阵呼啸声,另一部分恶心呕吐。地窖里黑得要命,叫人出不来气,臭味熏人。最后进来的一批人从里面把他们爬进来的通道用土和石块堵死,免得洞口把他们暴露出来。不久,醉汉们的鼾声和呻吟声完全停止了。地窖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都在安安静静地睡觉。只有被死吓破了胆的捷连秀·加卢津和小叶尔莫莱村好打架的科西卡·涅赫瓦林内安静不下来,在一个角落里低声说话。

“小点声,兔崽子,你这好哭鼻子的鬼东西,别把大伙儿都坑了。听见没有,施特列泽的人到处搜查人呢。他们从村口回来了,到了集市,很快就会到这儿来的。别动,别喘气,木然我就勒死你!——算你走运——他们走远了,过了咱们这儿。你干吗上这儿来?瞧你这个笨蛋也躲到这儿来了。谁会动你一根指头?”

“我听见格什卡喊‘快躲起来’,就钻进来了。”

“格什卡是另一码事儿。里亚贝赫一家都是注意对象。他们在霍达斯克有亲戚。是耍手艺的人,工人家庭出身。你别哆嚷,傻蛋,安安静静躺着。周围都是屎,吐了一地,你一动弹便粘一身,连我都得抹上。你闻不见多臭吗?施特列泽干吗沿村子跑?搜寻从帕仁斯克来的人。”

“科西卡,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闹起来的?”

“全是桑卡闹的,那个桑卡·潘夫努金。我们脱光了站在一排检查身体。该轮到桑卡了。他不脱衣服。桑卡喝了酒,到村公所的时候还没清醒过来。文书提醒他,客气地叫他脱衣服。对桑卡称呼您。军队上的文书。可桑卡对他粗野极了:‘我偏不脱。我身体的一部分不想让你们大家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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