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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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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还没有被介绍给公爵先主的荣幸。”(简直可以说,这句话和这个头衔把骄傲的外省人的嘴剥了一层皮。)

“他让我哥哥带您到他家去;再说,如果您去了,您还可以跟我谈谈维尔基埃领地的具体情况,春天我们要去。我想知道古堡能不能住,附近是不是徐人说的那么漂亮。盗名窃誉的事多着哪!”

于连不吭声。

“跟我哥哥一块参加舞会吧,”她生硬地补了一句。

于连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这么说,就是在舞会上,我也得向这个家的所有成员汇报。我不是成了花钱雇来的代理人吗?”他情绪很坏,又想,“谁知道我跟女儿说的会不会打乱父亲、哥哥、母亲的计划!这是一个真正的君主的宫廷。在这里,必须毫无用处,却又不让任何人有所抱怨。”

“这个大个子站娘真叫我不喜欢!”他想,一边看着她走开,她母亲叫她,要把她介绍给她的几个女友。“她过于时髦了,连衣裙掉到肩膀下……比旅行前还要苍白……什么样的头发啊,金黄得没了颜色!好像阳光都能通过去。那行礼的方式,那目光,多高傲!真真一副女王的作派!”

德·拉莫尔小姐叫住她哥哥,他正要离开客厅。

诺贝尔伯爵走近于连,对他说:

“我亲爱的索莱尔,您想我午夜到哪里去接您参加德·雷斯先生的舞会?他特意要我把您带去。”

“我很清楚多亏了谁我才受到如此厚爱,”他回答,深深地鞠了一躬。

诺贝尔跟他说话的口气很礼貌,甚至很关切,无可挑剔,于连的恶劣情绪就发泄在对那句很客气的话的回答中。他觉得里面有一种卑躬屈膝的味道。

晚上,来到舞会,德·雷斯府的豪华使于连感到震惊。入门的院子里,张着金星点点的深红色斜纹布大帐,再雅致不过。帐下,庭院变成了一片橙林和夹竹桃林。花盆仔细地埋在地下,不露痕迹,夹竹桃和橙树如地里长出的一般。车子经过的路上铺了沙子。

在我们的外省人眼里,整个这一切都不同凡响。他想不到会有如此的豪华,转眼间,他的想象高扬,离开恶劣的情绪十万八千里了。在来舞会的车子里,诺贝尔兴致勃勃,而他则满眼一团漆黑;一进院,角色就来了个大调换。

诺贝尔只注意到几处细小的地方,在如此的豪华中,竟被忽略了。他估算着每一件东西的费用,算到了一个很高的总数,这时于连注意到他流露出近乎嫉妒的神色,情绪也变坏了。

而他呢,他进入里面正在跳舞的头一间客厅,立刻被迷住,赞叹不已,几乎因激动而胆怯起来。大家挤在第二间客厅门口,人多得无法往前走。第二间客厅的装饰活脱脱一个阿尔汗布拉宫。

“应该承认,她是舞会的王后,”一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说,他的肩膀正顶着于连的胸口。

“福尔蒙小姐整个冬季一直是最漂亮的,”旁边一个人答道,“如今发现自己已退居第二位,看她那神情多奇怪。”

“真的,她竭尽全力想让人喜欢她。看,看她在四组舞中单独一个人时那微笑,多优雅。以名誉担保,这是千金难买的呀。”

“德·拉莫尔小姐看上去还能控制住胜利的喜悦,她清楚地意识到了她的胜利。她好像害怕跟她说话的人喜欢她似的。”

“很好!这就是诱惑的艺术。”

于连想看看这个迷人的女人,但是白费力气,七、八个比他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

“在这如此高贵的克制中确有些媚态,”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说。

“还有这双蓝色的大眼睛,正当似乎要流露内心的秘密时,垂下了,垂得那么慢,”旁边那个人又说,“我可以保证,这可再机灵不过了。”

“看,站在她身旁,美丽的福尔蒙显得多么平常,”第三个人说。

“这种克制的神情意思是:您若是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会给您多少柔情啊!”

“谁能配得上崇高的玛蒂尔德呢?”第一个人说,“一位君王,英俊,有才智,身材匀称,战争中的英雄,至多二十岁。”

“俄国皇帝的私生子……为了这桩婚事,会给他建一个君主国;或者干脆就是德·塔莱尔伯爵,一副衣冠楚楚的农民相……”

门口空了些,于连能进去了。

“既然在这些玩偶们的眼中她是那么出类拔萃,就值得我研究研究了,”他想。“我将知道什么是这些人心目中的完美。”

正当他睁大眼睛在找,玛蒂尔德看见了他。“我的责任在呼唤我,”于连对自己说;但这时他脸上的表情还残留着怒气。好奇心驱使他愉快地往前走,那愉快因玛蒂尔德连衣裙掉在肩膀下很低的地方而迅速增加,说句实在话,增加之快于他的自尊心不大光彩。“她的美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他想。在他和她之间,有五、六个年轻人,于连认出了刚才在门口说话的几位。

“您,先生,您整个冬季都在这儿,这舞会是本季最漂亮的舞会,不是吗?”

他不回答。

“库隆的这个四组舞我觉得很棒;那些夫人们也跳得好极了。”几个年轻人都转过头,看看那个幸福的男人究竟是谁,人家死活要他回答。回答未免令人泄气。

“我不会是个好的评判,小姐;我抄抄写写过日子,这么豪华的舞会我是头一回看到。”

那些留小胡子的年轻人愤怒了。

“您是一位智者,索莱尔先生,”她又说,兴趣更加明显,“您像哲学家、像让-雅克·卢梭那样看这些舞会,这些庆典。这种种疯狂使您感到惊奇,却诱惑不了您。”

一个词儿一下子扑灭了于连的想象力,把一切幻想从他心中驱走。他的嘴角流露出轻蔑,也许夸张了些。

“让-雅克·卢梭,”她答道,“在我看来,当他竟敢评论上流社会时,不过是个傻瓜而已;他不了解上流社会,把一颗暴发的仆役的心带了进去。”

“他写了《社会契约论》,”玛蒂尔德用崇敬的口气说。

“这个暴发户一边鼓吹建立共和、推翻君权,一边又因一位公爵饭后散步改变方向陪伴他的朋友而喜不自胜。”

“啊!是的,德·卢森堡公爵在蒙特朗西陪着一位库安代先生朝巴黎方向……”德·拉莫尔小姐说,初次尝到了卖弄学问的乐趣和快意。她陶醉于自己的学问,几乎跟发现费雷特里乌斯国王的存在的那位院士差不多了。于连的目光一直尖锐,严厉。玛蒂尔德的兴奋很快消失,对手的冷淡使她深感困惑。她尤其感到惊讶的是,原本是她惯于在别人身上造成这种结果。

这时,德·克鲁瓦泽努瓦候爵正急忙朝德·拉莫尔小姐走过来。人多,挤不过来,他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他望着她,对眼前的障碍笑笑。年轻的德·鲁弗莱侯爵夫人在他旁边,她是玛蒂尔德的表姐妹。她的胳膊由才结婚半个月的丈夫挽着。德·鲁弗莱侯爵也极年轻,他怀有一种幼稚的爱情,此种爱情能让一个人结一门由公证人一手安排的门当户对的亲事,而又觉得那女人美丽无比。德·鲁弗莱先生等年纪很大的伯父一死,就可以当公爵。

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无法穿过人群,只好笑盈盈地望着玛蒂尔德,这时,她那天蓝色的大眼睛停在他和他周围的人的身上。“还有比这伙人更平庸的吗!”她心里说,“这个克鲁瓦泽努瓦还想娶我;他温柔,礼貌,像德·鲁弗莱先生一样举止文雅。这些先生要是不令人厌倦的话,倒是很可爱的,他将来也会带着狭隘、自得的神情跟着我参加舞会的。结婚一年之后,我的车,我的马,我的裙子,我的离巴黎二十里远的别墅,这一切都会尽善尽美,完全可以论一个暴发户,例如德·鲁瓦维尔伯爵夫人因嫉妒而送命;可是以后呢?……”

玛蒂尔德在想象中先已厌倦了。德·克移瓦泽努瓦终于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可她还在作梦,没有听。对于她,他的说话声和舞会的嘈杂声混在一起了。她的目光机械地跟着于连,他已走开,神情是毕恭毕敬的,但是自豪,不满。她在远离穿流的人群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了阿尔塔米拉伯爵,就是在自己的国家被判死刑的那位,读者已经认识。在路易十四治下,他的一位亲戚嫁给了一位孔蒂家的亲王;这段往事多少保护着他,免遭圣会的警察迫害。

“我看见的只是死刑判决使一个人与众不同,”玛蒂尔德想,“这是唯一不能买的东西。”

“啊!我刚才对自己说的是一句俏皮话!真遗憾,它来的不是时候,没能让我出出风头!”玛蒂尔德口味太高,不肯在谈话中使用事先准备好的俏皮话;但是她又太虚荣,不能不自鸣得意。她的脸上,幸福的神色于是取代了厌倦的表情。德·克鲁瓦泽劳瓦侯爵一直在说话,以为看见了成功,就更加喋喋不休了。

“一个坏蛋拿什么来反驳我的俏皮话呢?”玛蒂尔德心里说。“我会这样回答批评者:男爵的头衔,于爵的头衔,可以买到;一枚勋章,可以赠送;我哥哥就刚刚得到一枚,他做了什么?一个官阶,可以获得。住十年兵营,或有个亲戚当陆军部长,就能像诺贝尔一样当上骑兵上尉。一笔巨大的财产呢!……这仍旧是最难的,因而也最值得尊重。真奇怪,这跟书上讲的正好相反……好吧!为了财产,就娶罗特希尔德先生的女儿吧。”

“我的话的确有深度。死刑判决仍然是唯一无人敢申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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