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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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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有过很多幻觉,过后也都忘了;但是这一次是真人真事,因此这个印象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到处去寻找这个穿白衣服的绝代佳人。

几天以后,喜剧歌剧院有一次盛大的演出,我去了。我在台前旁侧的包厢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玛格丽特·戈蒂埃。

我那位年轻的同伴也认识她,因为他叫着她的名字对我说:“您看!这个漂亮的姑娘!”

正在这时,玛格丽特拿起望远镜朝着我们这边望,她看到了我的朋友,便对他莞尔一笑,做手势要他过去看她。

“我去跟她问个好,”他对我说,“一会儿我就回来。”

我情不自禁地说:“您真幸福!”

“幸福什么?”

“因为您能去拜访这个女人。”

“您是不是爱上她了?”

“不。”我涨红了脸说,因为这一下我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但是我很想认识她。”

“跟我来,我替您介绍。”

“先去征得她同意吧。”

“啊!真是的,跟她是不用拘束的,来吧。”

他这句话使我心里很难过,我害怕由此而证实玛格丽特不值得我对她这么动情。

阿尔封斯·卡尔①在一本书名为《烟雾》的小说里说:一天晚上,有一个男人尾随着一个非常俊俏的女人;她体态优美,容貌艳丽,使他一见倾心。为了吻吻这个女人的手,他觉得就有了从事一切的力量,战胜一切的意志和克服一切的勇气奇Qīsuu.сom书。这个女人怕她的衣服沾上泥,撩了一下裙子,露出了一段迷人的小腿,他都几乎不敢望一眼。正当他梦想着怎样才能得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却在一个街角留住了他,问他是不是愿意上楼到她家里去。他回头就走,穿过大街,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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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尔封斯·卡尔(1808—1890):法国新闻记者兼作家。

我记起了这段描述。本来我很想为这个女人受苦,我担心她过快地接受我,怕她过于匆忙地爱上我;我宁愿经过长期等待,历尽艰辛以后才得到这种爱情。我们这些男人就是这种脾气;如果能使我们头脑里的想象赋有一点诗意,灵魂里的幻想高于肉欲,那就会感到无比的幸福。

总之,如果有人对我说:“今天晚上您可以得到这个女人,但是明天您就会被人杀死。”我会接受的。如果有人对我说:“花上十个路易①,您就可以做她的情夫。”我会拒绝的,而且会痛哭一场,就像一个孩子在醒来时发现夜里梦见的宫殿城堡化为乌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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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路易:法国从前使用的金币,每枚值二十法郎。

可是,我想认识她;这是要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的方法,而且还是唯一的方法。

于是我对朋友说,我一定要他先征得玛格丽特的同意以后,再把我介绍给她。我独自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脑子里在想着,她就要看到我了,而我还不知道在她的注视之下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我尽量把我要对她说的话事先考虑好。

爱情是多么纯洁,多么天真无邪啊!

过不多久,我的朋友下来了。

“她等着我们,”他对我说。

“她只有一个人吗?”我问道。

“有一个女伴。”

“没有男人吗?”

“没有。”

“我们去吧。”

我的朋友向剧场的大门走去。

“喂,不是从那儿走的呀,”我对他说。

“我们去买些蜜饯,是玛格丽特刚才向我要的。”

我们走进了开设在剧场过道上的一个糖果铺。

我真想把整个铺子都买下来。正在我观看可以买些什么东西装进袋子的时候,我的朋友开口了:“糖渍葡萄一斤。”

“您知道她爱吃这个吗?”

“她从来不吃别的蜜饯,这是出了名的。”

“啊!”当我们走出店铺时他接着说,“您知道我要把您介绍给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您别以为是把您介绍给一位公爵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妓女罢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妓女。亲爱的,您不必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啦。”

“好吧,好吧,”我嘟嘟囔囔地说。我跟在朋友的后面走着,心里却在想,我的热情看来要冷下去了。

当我走进包厢的时候,玛格丽特放声大笑。

我倒是愿意看到她愁眉苦脸。

我的朋友把我介绍给她,玛格丽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就说:“那么我的蜜饯呢?”

“在这儿。”

在拿蜜饯的时候,她对我望了望,我垂下眼睛,脸涨得绯红。

她俯身在她邻座那个女人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随后两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不用说是我成了她们的笑柄;我发窘的模样更加让她们笑个不停。那时我本来就有一个情妇,她是一个小家碧玉,温柔而多情。她那多情的性格和她伤感的情书经常使我发笑。由于我这时的感受,我终于懂得了我从前对她的态度一定使她非常痛苦,因此有五分钟之久我爱她就像一个从未爱过任何女人的人一样。

玛格丽特吃着糖渍葡萄不再理我了。

我的介绍人不愿意让我陷于这种尴尬可笑的境地。“玛格丽特,”他说,“如果迪瓦尔先生没有跟您讲话,您也不必感到奇怪。您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他连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了。”

“我看您是因为一个人来觉得无聊才请这位先生陪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开口说话了,“那么我就不会请欧内斯特来,要求您同意把我介绍给您了。”

“这很可能是一种拖延这个倒霉时刻的办法。”

谁要是曾经跟玛格丽特那样的姑娘稍许有过一点往来,谁就会知道她们喜欢装疯卖傻,喜欢跟她们初次见面的人恶作剧。她们不得不忍受那些每天跟她们见面的人的侮辱,这无疑是对那些侮辱的一种报复。

因此要对付她们,也要用她们圈内人的某种习惯,而这种习惯我是没有的;再说,我对玛格丽特原有的看法,使我对她的玩笑看得过于认真了,对这个女人的任何方面,我都不能无动于衷。因此我站了起来,带着一种难于掩饰的沮丧声调对她说:“如果您认为我是这样一个人的话,夫人,那么我只能请您原谅我的冒失,我不得不向您告辞,并向您保证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卤莽了。”

说完,我行了一个礼就出来了。

我刚一关上包厢的门,就听到了第三次哄笑声。这时候我真希望有人来撞我一下。

我回到了我的座位上。

这时候开幕锤敲响了。

欧内斯特回到了我的身边。

“您是怎么搞的!”他一面坐下来一面对我说,“她们以为您疯了。”

“我走了以后,玛格丽特说什么来着?”

“她笑了,她对我说,她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您那样滑稽的人;但是您决不要以为您失败了,对这些姑娘您不必那么认真。她们不懂得什么是风度,什么是礼貌;这就像替狗洒香水一样,它们总觉得味道难闻,要跑到水沟里去打滚洗掉。”

“总之,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尽量装得毫不介意似地说,“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女人了,如果说在我认识她以前我对她有好感;现在认识她以后,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算了吧!总有一天我会看见您坐在她的包厢里,也会听到您为她倾家荡产的消息。不过,即便那样也不能怪您,她没有教养,但她是一个值得弄到手的漂亮的情妇哪!”

幸好启幕了,我的朋友没有再讲下去。要告诉您那天舞台上演了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所能记得起来的,就是我不时地抬起眼睛望着我刚才匆匆离开的包厢,那里新的来访者川流不息。

但是,我根本就忘不了玛格丽特,另外一种想法在我脑子里翻腾。我觉得我不应该念念不忘她对我的侮辱和我自己的笨拙可笑。我暗自说道,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得到这个姑娘,占有那个我刚才一下子就放弃了的位置。

戏还没有结束,玛格丽特和她的朋友就离开了包厢。

我身不由己地也离开了我的座位。

“您这就走吗?”欧内斯特问我。

“是的。”

“为什么?”

这时候,他发现那个包厢空了。

“走吧,走吧,”他说,“祝您好运气,祝您万事顺利。”

我走出了场子。

我听到楼梯上有窸窣的衣裙声和谈话声。我闪在一旁不让人看到,只见两个青年陪着这两个女人走过。在剧场的圆柱走廊里有一个小厮向她们迎上前来。

“去跟车夫讲,要他到英国咖啡馆门口等我,”玛格丽特说,“我们步行到那里去。”

几分钟以后,我在林荫大道上踯躅的时候,看到在那个咖啡馆的一间大房间的窗口,玛格丽特正靠着窗栏,一瓣一瓣地摘下她那束茶花的花瓣。

两个青年中有一个俯首在她肩后跟她窃窃私语。

我走进了附近的金屋咖啡馆,坐在二楼的楼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窗口。

深夜一点钟,玛格丽特跟她三个朋友一起登上了马车。

我也跳上一辆轻便马车尾随着她。

她的车子驶到昂坦街九号门前停了下来。

玛格丽特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回到家里。

她一个人回家可能是偶然的,但是这个偶然使我觉得非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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