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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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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暑假过去一大半,存扣要到外婆家去了。

    存扣外婆居住的地方叫王家庄。在顾庄西北方向七里路,是个只有七个生产队的小村庄。

    有外婆当然就有外公,但存扣从来没见过:外公五八年得了痨病,吐血死的。那时存扣还没出生呢。外公姓王,庄上基本都是王姓,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所以存扣在王家庄有数不清的外公、外婆、姨丈、姨娘、舅舅、舅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到处都是亲戚,跑到哪家都能拿碗盛饭,上床睡觉。小存扣长得俊俏,又聪明乖巧,到哪家玩哪家就欢喜得不得了。王家庄的细伢子都以跟存扣玩为荣耀,陪他跳白果,斗铜板,滚铁环,抽螺陀,用粘面团捕蝉,爬树摸鸟蛋,到河边钓虾,有时他们还请存扣坐上队里乌黑的大水牛,前呼后拥地簇着他走……存扣在王家庄有当小皇帝的感觉哩!

    但存扣并不是太喜欢热闹的人,有时候自个跟自个玩也感到蛮有意思——如果是两个人玩的话,那个人必定是爱香。

    爱香肯定是个女伢子,名字中有“香”嘛。爱香也姓王,所以存扣喊她爸爸“舅舅”,喊她妈妈“舅母”。存扣比爱香大一岁,喊她“宝宝”。爱香当然喊存扣“哥哥”啦,她也管存扣的外婆叫“外婆”。

    外婆就生了妈妈和姨娘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姨娘嫁在外庄。外婆多少年就一个人住,挺孤单的,存扣小时候总爱到王家庄陪着外婆,晚上在外婆的怀里听着故事和歌谣甜甜睡去。外婆常夸存扣是个孝顺懂事的好乖乖。

    外婆住在庄河南两间旧瓦屋里。爱香的家也在庄河南,离外婆家只有三篙子远。存扣曾在外婆家门槛处开始撒尿,边撒边往爱香家走,走到她家门槛时尿头还没断,可见两家之近。

    存扣到外婆家就是爱香的节日。她喜欢存扣哥哥。她黏着存扣哥哥,到哪都要跟着。才会走路时就这样了,望不到存扣就哭。爱香是个俊丫头,大眼睛,鹅蛋脸,一笑俩酒窝。眼睫毛特别长,扑闪扑闪的,是双标准的“毛狸眼”。两个小人儿很投缘,走路要手搀手,吃东西也不争,爱香还省着多给哥哥吃点哩。夏天中午歇晌时也要睡在一张竹匾里。有次因为天热,两个娃儿把系在身上的小红肚兜都扯掉了,就像摆在竹匾里的两只小猪崽儿,白乎乎、圆滚滚的,脸儿相偎,手腿相搭,甜蜜地打鼾。大人们看了喜爱,就说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金童玉女,订娃娃亲好了,让他俩长大了做夫妻。

    存扣七岁上学后去王家庄就少了机会,但寒暑假是必去的。因为那里除了有慈爱的外婆外,还有一个爱香宝宝呀!不能不去看她的。不去她会等他的。今年暑假在家里玩痴住了,眼睁睁还有十天就开学了,得赶快去王家庄一趟。爱香宝宝肯定等得心焦了,说不定这次还要怪他哩,还要哭鼻子哩。得赶快去。

    存扣把洗澡的换身衣裳收拾好了,摆放在空书包里,像去上学似地斜挎在身上。他发现哥对他去外婆家很热心,还支持他两块钱零用,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乜了哥一眼,心里蹦出了大人常说的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声谢也没道,就扬长而去了。

    2.

    存扣出了庄,走过两条长长的土路,来到向阳河上的“向阳八桥”时站住了。他要在桥上歇一会,吹吹河风,看看风景。河水清碧碧的,脉脉地流动,水面下墨绿色的荇草轻轻摇曳,那草丛中定然游弋着白米虾和大青虾,草根下面有满把捋的田螺和蚬子。有次存扣游泳时还在水草叶上逮到一只小螃蟹哩,出生没几天,伸手舞脚的,还没有一分钱(硬币)大。密集的水草也可以看成是水中的森林吧,里面藏着各式各样的小生灵……桥高,风就大,吹在身上真让人舒服。四面望去都是稻田,像平整的海面,风吹过时绿浪滚涌——远近的村落就像岛屿一样浮在海面上,煞是好看。靠近的村庄看得很清楚,树林间大鸟飞翔起落,鸣叫啁啾的声音清晰地飘过来;往远处则逐渐显得黯淡,像笼着雾,蒙着纱,但这更容易让存扣产生想像,想像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有趣的人……存扣喜欢想像,能想得很远,很深,能想得和他听过的和从小人书中看来的故事相联系,天马行空,没有边际。他想像的时候一动不动,眉头微蹙,嘴巴紧抿,像个神情严峻的小大人。旁人看得讶异,以为这伢子发痴了,殊不知此刻正是他想像得最来劲的时候,最酣畅的时候,最要紧的时候,最“香”的时候——他认为想像也跟吃饭一样,可以是很“香”的。想像也是一种享受。

    存扣回望东南,那是自家的庄子——顾庄。黑幛幛的一片。听大人讲,顾庄是兴化县最大的村庄,整个苏北都难找。光生产队就有二十八个,人口五六千人,即便吴窑镇也不如顾庄大。顾庄不仅庄子大,还是风水宝地,老辈人说是元宝地、荷叶地,随便发多大的洪水,别的村庄淹得一塌糊涂,顾庄却淹不掉,水涨它也涨,像个元宝背拱着,像片荷叶浮着,护佑着全庄的生灵。顾庄还有三里长的老街,还有几个雄伟的大庙(旁的地方,“文化大革命”都把庙捣得不像样子,但顾庄的庙却捣不掉——但菩萨却搬掉了——不是捣不掉,而是造反派、红卫兵不敢捣,因为顾庄庄子大,庄人脾气也大。庄上出的红军多,八路军多,新四军多,解放军多,在外面做大官的多,都是爱家乡护庄气的人),还有铁工厂、磷肥厂、碾米厂,还有百亩鱼塘,还有十二个班级的小学、地方很大的中学,还有很多的知识青年……生在顾庄真是让人自豪!

    东北方向约十里路外的地方可以看到好几个冒着白烟的大烟囱,那就是吴窑镇。那几根烟囱下面叫吴窑制药厂,吴窑棉花加工厂,以及吴窑第一、第二轮窑厂。吴窑座落在二百里长的车路河的一个转弯口上,是个有两千多年的老镇,以烧窑最为著名。朱元璋坐江山修南京城墙时点名要吴窑烧的砖头。存扣喜欢去吴窑,家里养的大猪子用船装到吴窑生猪收购站去卖,他是必定要跟去的。吴窑有很大的百货公司,还有卖很多种连环画和故事书的新华书店。他喜欢吃吴窑的鱼汤面,那面比捻出来的棉线还细,汤比奶还白,鲜得你直咂嘴,从嘴巴鲜到屁眼沟。存扣顶喜欢吃的还数吴窑的虾籽馄饨,要一两粮票带一角四分钱才能吃到一碗呢,满满一大碗,有二十五只呢。吴窑每星期还要逢一期窑集,热闹哄哄的,卖什么的都有。存扣有次跟妈妈说吴窑好,好玩的地方多,妈妈就说长大了把你送到吴窑去当人家的上门女婿好了。存扣想了想,说“我不”。他晓得别的地方再好毕竟也不如自己庄子好,而且当上门女婿低人一等,让人瞧不起,养的伢子还要跟妈妈姓——这些都是他听大人说白扯淡时得知的——他才不干呢!

    谁曾想到七八年之后,就在这个吴窑镇上,却发生了他整个生命中都无法忘怀的刻骨铭心的大事情。这地方竟成了他一辈子的伤心之地……

    王家庄在顾庄的西北方向。站在“向阳八桥”上可以看到庄子的一部分——它夹在贾庄和朱家舍之间。王家庄南庙有棵高五六丈的千年白果树。那棵树就像站着的一个信号,存扣在去外婆家的路上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正西面不远处有片树木蓊郁的地方却不是村庄,而是顾庄最大的一片坟滩。顾庄庄子大,坟滩子有好几个。比如说东面老八队后面就有一个。存扣的爷爷奶奶爸爸埋在庄东南“丁家大坟”,每年清明节他都要跟着族里人去上坟的。坟滩子远远看去跟村庄差不多,因为都有树围着;白天看了没咋的,晚上就黑黢黢阴森森地怕人,还有鬼火,还有猫头鹰和乌鸦叫——但听说也有灯火通明的时候。存扣上东桥乘凉时听大人讲,有次一个外乡人走夜路走到这里,看到这里是个小村庄,家家户户都点着桐油灯,就敲一家的门请求借宿。主人让他睡在厨房锅门口,稻草铺得厚厚软软的,他一觉睡到鸡子叫,眼一睁,自己哪里睡在什么厨房,明明是在一个坟滩里,吓得尿都流下来了——敢情咋夜留他歇宿的是个鬼呀!他跪下来叩了几个头,没命似地跑出了坟滩……存扣爱听鬼故事,听了又怕,怕了还想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往南看一点点,就是月红姐姐的家李庄了。

    3.

    “李庄卖药草,贾庄(卖)麦芽糖,朱家舍打磨,王家庄关亡。”存扣下了桥,走在稻田间的土埂上,嘴里不知怎么就嘀咕出这样四句顺口溜来。

    兴化这地方是苏北里下河最低洼的地方,称为“锅底子”,从前三年两头遭水灾,外出逃难走江湖的就多。会做些小生意,会些手艺,有一招两式混饭吃的本事(哪怕是坑蒙拐骗),就饿不死,就能繁衍家族,生生不息。卖草药,做郎中,捡破烂,挑货郎担子换糖(一种生意:用麦芽糖和针头线脑等小商品换取破烂废品,也可用钱交易),打磨,相命打卦,关亡……都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活命营生,统称“做生意”。

    水乡人就有做生意的传统,但“文化大革命”又不许人做,说是资本主义,说是封建迷信,说是反动。可明里暗地仍是有人做,挡是挡不住的。因为天大地大不如一张嘴大,民以食为天,人倒要饿死了,有些事情也就顾不得了,不在乎了。其实斗争来斗争去,都是在乡亲邻里之间,骨头连着筋的,有多大意思?水乡人终究是淳朴的,除了少数愣头犟种,干部当中能睁只眼闭只眼的就睁只眼闭只眼,能马虎推卸的就尽量马虎推卸。特别顾庄地方大,民风强悍,当干部的就更要“圆”些,否则很可能触霉头的,甚至会招致灾祸。只要能做到应付上头就行,只要不犯大纰漏就行。还想了些变通的办法,比如说身体常有病(像结扎后遗症等)的,或残疾的,不能务农,就允许做点儿小生意,有些会手艺的合并到“五匠”(譬如铜铁匠、木瓦匠、缝纫匠、剃头匠等)行列中,每年上缴队里一笔“烂产费”,照样可以称粮。跟干部关系好的出去偷着走江湖的人还能打一张说明贫下中农身份的革命证明。桂香能出去做关亡生意就是因为跟庄上干部处得好。桂香能说会道善于处世是有名的。存根小时候老贫血,有次解溲时晕倒在学校的厕所蹲坑里,初中毕业后桂香找干部说儿子有晕病(癫痫),做农活说不定哪天就跌进水中淹死了,这样才批下来开个修理点,算是在“五匠”行中。母子俩除了每年上交“烂产费”,还要额外送礼打点,叫干部群众没有话说。

    因为关亡属于迷信活动,在外面是不敢大鸣(明)大放(方)做的,桂香她们几个同行总是以修套鞋修雨伞烫雨衣等正当行当做掩护,很小心地做。尽管如此还是有出事的。几年前一个叫兰珍的老婶子在靖江关亡就被人报告革委会逮住了,硬说她是特务,上上下下地搜身,连盘在脑后的梳鬏儿都解散了搜,说可能有微型照相机或发报机藏在里面,结果当然一无所获,就先把她关了起来。兰珍老婶子不愧是老江湖,怕船上的人等不到她心急,突然在看守的地方假装发羊角疯,瘫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尿撒了一裤裆,革委会的人慌了神,忙把她弄“醒”了,要她“有多远滚多远”。于是兰珍老婶子就一颠一颠地“滚”回到藏在夹沟里的相命船上,跟大家会合了。桂香为人机警,还从没有遇过这样的事。

    存扣念叨顺口溜时就想起妈妈来了。“王家庄关亡”,关亡的妈妈现在哪儿呢?暑假都要结束了,妈妈为什么不回来一趟呢?是生意做得不丑,舍不得回来吗?还是在外面遇到麻烦了?暑天这么热,晚上好几个人睡在船上多难过呀,有没有挨蚊子咬?存扣想着妈妈心里忽然变得难过起来,眼中就蓄了泪,急急要往外流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存扣一看,有几个男男女女的大人领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伢子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大人们都挑着竹篮子,满脸喜色,小男伢梳着一个小分头,身上穿得齐齐楚楚的,手里还抓着一把弹弓,不时地从兜里掏出楝树果子,朝树上田里瞎射。存扣就晓得这又是一个订娃娃亲的。

    农村人穷,也有寻乐的办法。订娃娃亲大概就是其一吧。常常有些才几岁大的伢子,大人们就张罗着给他们订亲了。订了亲两边走动走动,平添了乐趣和亲情。顾庄小学里就有好几对娃娃亲。有的还是一个班上的,有的还坐一条板凳哩。好玩哩——懂事的不丑,两个小人同来同往的,不懂事的照样吵闹打架,什么话都骂得出来,脸上抠破皮的都有。逢年过节,男方把伢子穿得滑滑滴滴(方言:很齐整的意思)的,大人挑着盒担(里面装着鱼、肉、面条、团糕和糯米粽子等,上面贴着红纸)去女方家送节礼,有时候女方家也把男伢子带回家过过,其乐融融的。

    到了十五六岁,订娃娃亲的伢子成人了,因为有婚约在身,有时候就忍不住偷偷嘴,弄得怀了娃儿的都有。到这程度两个人也就不上学了,回家务农,学手艺,单等着结婚。

    看到那男伢趾高气扬地从他身边过去,居然用手肘带了他一下,存扣忽然有些光火,狠狠地朝路上吐了一口唾沫,心里说:“显什么,不就是订娃娃亲嘛,我存扣要订——也有!”

    他就想起王家庄的爱香宝宝来了。大人们说过爱香宝宝长大了要把他做婆娘的。而且存扣以前还问过爱香宝宝,问她肯不肯,她头点得像鸡啄米,说“肯肯肯”的。

    想起爱香宝宝,存扣脚下顿时像抹了油,走得都带起了灰。

    4.

    存扣到了外婆家院门口,正要敲门,后面就传来了一声唤:“存扣哥哥!”回头一看,正是爱香,牵着妹妹爱弟的手,急急走过来了。妹妹人小腿短,被她牵得跌跌纵纵的。

    “爱香宝宝!”存扣心里很欢喜,回唤道。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挠了挠脑袋。

    “存扣哥哥,你怎么才来呀?我天天等你,都等得急死了!”爱香抬脸问他,像是要哭下来了。

    存扣马上内疚起来:“怪我……我不是来了吗?”

    “再不来,倒要开学了……”爱香嘴一瘪,两颗泪珠儿豌豆样滚了出来。

    存扣笨拙地伸手替她擦眼泪,爱香却“噗哧”咧开了嘴:“痒!——”

    “‘哭哭笑笑,花猫觉觉’!”存扣松了口气。

    “我偏哭哭笑笑,咋的啦!”爱香撒起娇来,脸上像开了一朵春花。

    “‘豁巴齿,吃狗屎,一吃三畚箕’。”存扣高兴起来,逗弄爱香。

    “你,也,是,豁,巴,齿——”站在爱香身边的妹妹突然向上指着存扣,稚声稚气地说。她在帮她姐呢!

    存扣和爱香都敞开豁巴齿呵呵地笑了。

    院门“吱呀”开了,外婆高兴地叫道:“我存扣乖乖来了!我晓得乖乖就要来——早上右眼皮跳了半天!”要爱香和妹妹一块进去,“外婆切香瓜给你们吃!”

    5.

    这次存扣来外婆家爱香跟他形影不离,到哪都跟着。大人们拿她逗趣:“爱香,你把存扣哥哥霸住了。”

    爱香不睬他们。她就是要跟存扣哥哥在一起。

    虽说存扣和爱香没有订娃娃亲,但大人们从小就拿他俩开心,时间一长,爱香心里就以为她长大后真的会嫁给存扣哥哥做婆娘的。她心里愿意,她欢喜:存扣哥哥多好啊,可以一世跟他在一起,做活计,养宝宝,永远都不分开!出于女孩的天性和对大人的摹仿,现在她对存扣可温柔哩,可关心哩。晚上存扣在她家院子里乘凉,两人团坐在一张饭桌上,她小手扇着蒲扇,还给存扣带着风哩——像小姐姐一样,像小大人一样。爱香很疼爱她的妹妹——四岁的爱弟,两岁的爱男,可是只要存扣哥哥一来,她有好东西吃就不让给妹妹了,都要省着给存扣哥哥吃,毫不犹豫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天晚上,存扣和爱香一起上水泥桥上乘凉,两个人一人一只手牵着爱弟,把爱弟高兴得笑得“咯咯”的。虽然最热的天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可乘凉的人还是多。乡下人乘凉不单是怕热的缘故,主要还是图个热闹啊。

    桥上人们说说笑笑,就有人讲起什么试红的事情。大致是说人结婚时要在新娘子的屁股底下垫一块白布,有红出来就是好丫头,没有红出来就是丑丫头。有几个婶子还唱起了曲儿:

    胖婶子——

    新造河塘栽满桑,

    柳桑栽得行对行。

    上边栽的千棵柳,

    下边栽的万棵桑。

    十八岁大姐养蚕子,

    梳妆打扮去采桑。

    遇见看桑的小情郎,

    ……

    天是媒来地做保,

    桑树脚下是牙床。

    膀子一弯鸳鸯枕,

    八幅罗裙戏鸳鸯。

    元红点点桃花开,

    十里路外闻见香。

    瘦婶子——

    十八岁大姐上楼台,

    八幅罗裙两分开,

    青布裤子三点血,

    娘问女儿血何来?

    女儿脸红头一埋,

    羞羞答答把口开:

    “咋日上街做买卖,

    柳条穿破鲤鱼鳃。”

    “莫巧嘴儿莫卖乖,

    你跟了哪个小杀才!

    青天白日把人偷,

    等你老子回家转,

    叫他和你不罢休!”

    打赤膊的婶子——

    女儿一听笑喽喽:

    “这件事儿我不愁,

    等我老子回家转,

    打个包袱后门溜。

    琶琵二胡随身带,

    走南闯北唱春秋。

    奴家前头唱曲子,

    才郎代我把钱收。

    城里乡里任我走,

    跑遍有名的大码头。

    无拘无束多自在,

    你想我回头也不回头!”

    桥上喝采声一片。存扣只晓得调儿好听,意思却听不大懂,有些云里雾里的。看看坐在身边的爱香,她搂着妹妹爱弟,眼睛亮漆漆的,像在想着什么。她在想什么呢,我存扣都听不大懂,她还能听得懂?——存扣心里这样嘀咕着。

    6.

    存扣在王家庄玩到要开学才回来,见屋里和院子里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滑滑滴滴的,从来没有这样清爽过,便夸奖哥哥勤劳。哥哥却不好意思地笑:“嘿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存扣便明白了:是月红姐帮着收拾的,——哥哥才没有那么主动呢!他有时候晚上睡觉都不洗脚!

    但存扣马上又看出,这才七八天,哥哥居然瘦了,瘦了整整一壳。便问什么缘故。哥哥说是做事做的,但存扣不相信:修理东西又不用多大劲,打扫屋子院子也不是啥重活,喂鸡喂猪也不费事,何以瘦成这样?追问是不是拉肚子了。他知道好人经不住三拉稀,拉肚子很快会让人瘦下来的。但哥哥臭他:“你什么都要刨根问底的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大人的事!”

    大人的事。大人的事真是多!大人的事好像也……蛮有趣的呢。存扣现在也有点想做大人了,老做伢子没啥意思。但他听人说过,屌屌不长毛就不能算大人,因此他就想赶快长毛,尿尿时也像哥哥那样端在手里,像小钢炮一样,威风凛凛的。他把雀子掏出来对着太阳照了半天,一点有毛的动向也没有,白生生的,嫩拐拐的,好小哦。他用手抻抻,没有用,皮都抻疼了,一厘米都抻不开。他就有些灰心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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