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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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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素云和沈祝寿两口子在床上不敢睡着,等着阿香回来要开院门。打了两遍电话却没人接。沈祝寿说张银富肯定睡死了,阿香在往家走哩。素云埋怨道:“你们这帮人,喝起来就死喝——哪天喝死个把人就好玩了!”要沈祝寿最好起来出去接下子,“这毛雨撒撒的天!——前巷蔡国祥家砌厨房,路上砖头沙浆块块是的,别把伢子跌下来。”沈祝寿应了,起身拿个电筒开门出来,在院子里仰头看天,对屋里喊了句“不下了!”话刚落,院门正好响了。“来了!来了!”沈祝寿一面应着,赶快过来拉开门闩。门开了,吓了一大跳!——阿香蓬头垢面地站在面前。“姑父……”阿香微弱地叫了一声,软软地歪倒在他怀里。沈祝寿赶紧朝屋里大叫:“素云!素云!快出来!”

    两个人把阿香搀进堂屋里,在沙发上坐下,惊问她:“怎么啦?怎么啦?”姑妈坐旁边搂着她,见她呆了似的,不则声,眼睛发痴;只是没命地抖索。半晌才“哇”地哭出声来:

    “张、张银富……把我……”

    “张银富这个杀千刀的啊——”姑妈顿时明白了,哭骂起来。沈祝寿目瞪口呆,脸色青紫,急得直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畜生!活畜生!”

    ……

    子夜。吴窑镇的一千多户人家进入了梦乡,唯有“贤人巷”中沈祝寿的家清醒着。院门紧闭,堂屋门紧闭。堂屋关得住人,关着一桩大事件,却关不住灯光——静夜里的灯光格外明亮,从玻璃窗户突围出去,射向屋外沉黑的夜空。室内的空气异常紧张,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咻咻的喘息声。

    在阿香被扶到室内不到五分钟,张银富追了过来。他踅进沈家未关好的院门,惊惶失措,狼狈不堪,恰如一个刚从监狱里溜出来的逃犯,进了堂屋就向沈明寿夫妇跪下了。张素云放开阿香就嘶叫着要上去撕扯他,被丈夫捺住了。沈明寿手指颤抖着,摸出一支烟含在嘴上,连划几根火柴全从中间折断,好不容易才划着了,点了烟。他低吼地制止住爱人的哭骂,朝跪在地上张银富啐了一口,扔出几个冰冷的字来:

    “张银富,你等着铐吧!”

    明晃晃的灯光照着张银富臃肿猥琐的半截身躯。他耷拉着脑袋,平时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此刻胡乱地蔫挂下来,头发尖上沁着冷汗。浑身哆嗦着。如抽去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如跪以待毙的死囚,背上就只差根捆缚的麻绳。他一言不发,他晓得现在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他只能这么可耻地跪着,任人宰割,以求得那十分渺茫的宽宥。

    接到爸爸电话的立珍和爱人匆匆赶了过来。电话里,爸爸只说了一句:“阿香出大事了,赶快过来!”再问时那边话筒已撂下了。嗡嗡的声波如吹来的北风,透着冷峻峭烈,让立珍打了一个寒噤。她的头发都奓起来了!进了屋门一看这阵势,灵醒的她什么都明白了,头脑里“轰”的一下,上去一耳光抽到张银富的脸上,再抬脚蹬踢时被爱人拉住了。她哭着扑向阿香,蹲下来急唤:“妹妹!妹妹!”阿香的眼睛空洞地朝着屋顶,此时忽地溢出两颗指甲大的泪珠,顺脸颊滚落下来。立珍拿手去揩,不意却如碰着了开闸的机关,泪水涌泉样出来,越揩越多。立珍把脸贴在阿香的脸上,抽泣着,不停地念叨着阿香的名字。姐妹俩的泪水合到了一起。

    ……

    在最初的激愤和冲动过后,室内维持着可怕的静穆。他们在沉默中等待着,等待着阿香父母的到来。沈祝寿打电话叫厂里司机小陆马上开小轮船去焦家庄带喜海和巧凤,说是阿香病了。该怎么处理这桩祸事,非得要这对夫妇到场。

    这注定是一个难挨的不眠之夜!

    喜海和巧凤连夜把阿香弄回了焦家庄。沈家夫妇、立珍、张银富同船跟去。深夜里,吴窑镇的街巷里悄无声息地急急移动着几个黑魆魆的人影,像极了电影里战争年代的武工队员在行动。小轮船响着呜呜的马达声,雪亮的探照灯朝前方射出去,像刺破浓黑夜幕的一柄雪亮的剑。

    巧凤在沈家堂屋昏厥过去两次,喜海要跟张银富拼命,骂遍了张银富家的祖宗八代,却不知也连坐了自己的祖宗。用文艺宣传队练就的深厚念白功夫和做假和尚时惯用的抑扬顿挫恶毒地咒骂,如蘸着水的皮鞭,劈头盖脑地泼向跪在地上摇摇欲倒的张银富。由远至近,最后的咒骂对象拉到了死去五年的桂芳和十六岁的晓兰身上:

    “你这个活畜生骚根痒了不去扒棺材日你家桂芳?!”

    “你这个吃屎的东西,白过这么大周年,你能害我家阿香,你怎么不去睡你的女儿?!”

    他终于恍然大悟:

    “你狗日的黄鼠狼拜年,把我家阿香弄厂里,原来存了这畜牲心!”

    他对天发誓,庄严宣告:

    “这回不拿你坐监枪毙,我张喜海不是父母养的,是狗屁股里拉出来的!”

    “张银富,你好日子过到头了!你风光够了!你完了!”

    小轮船在离焦家庄张喜海家门口的南码头一百米时就熄了马达和灯光,水蛇般滑行到岸边。

    焦家庄的狗们集体狂吠了四十秒钟。

    张喜海家的西房灯亮了,旋即拉上了窗帘。院门紧闭。堂屋门紧闭。西房间里布满了紧张压抑的气氛。

    张银富把一生的跪都用上了。他狗一样溜回家,跪在双亲面前。

    张银富的双亲蹒跚着老腿押着儿子来敲张喜海家的门。

    庄上人说在吴窑药厂上班的张喜海家姑娘病了,病得不轻。

    阿香的奶奶也病了。阿香睡西房,奶奶躺东床,忙煞了出诊的后庄医生。

    巧凤瘦得两个眼眶都凹陷下去了,上课时领读课文读出了眼泪。

    喜海唱的佛号不那么圆浑响亮了。

    喜海家阿黄饿得受不住,在偷吃人家猪食时挨了一草杈,头上破了块铜板大的皮,红肉毕现,久不结痂,天气暖和时就有蝇虫叮在上面。

    三天两头就有小轮船带到张家门口的码头上。那些干部,衣冠楚楚,神情凝重,是专门来探望阿香的。

    张银富的老母亲炖鸡汤,炖肚肺,炖猪脚,炖银耳桂圆红枣汤,深夜往还,夜夜不空。

    喜海的钱柜左角珍藏着女儿事发时沾着处女宝和精斑的三角裤,中间存着张银富的书面认罪忏悔书,右角里多了块报纸裹的“砖头”:一万块。

    一月之内阿香寻死三次:投河;喝农药;上吊。均未遂。

    第二个月,月经不来的阿香查出了身孕。

    四月头上,喜海答应张银富,把阿香嫁给他,拥有了一位小自己五岁零三个月的大厂长女婿。

    五月中旬,阿香向存扣发出了泣血的绝交信。

    ……阿香在信的最后一页纸上写到:

    存扣哥哥,阿香是多么爱你!可是现在爱不成了,她没资格了,她脏了,她不是原来那个干干净净的把什么都省着藏着留着给哥哥的好阿香了!我和哥哥的爱好不容易呀,就生生地断送在张银富这混蛋手里了,他断送了我阿香的一生。我虽然不得不委身于他,但我的心早死了,他得到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而已,他永远拿不走我的心,我的心是永远属于哥哥的——我的存扣哥哥,我的好存扣哥哥,我的最最亲爱的好存扣哥哥啊!没有了你我就失去了整个的生命支柱。我知道我今生的全部幸福都倚靠在哥哥身上,没有你我活不成,没有你我没有活头,我在家里寻死了三次都没有成功,可是现在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我要活着,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哥哥,天天为我哥哥祈福,看着我哥哥成功和幸福,这是我今生唯一能做到的残留的最后的愿望了……哥哥,我怪你呀——我是多么恨你,恨你那晚为什么不把我拿走,我要你拿走的呀。如果那晚我把身子给了你,我现在心里多少还能有个安慰——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处女宝毕竟是献给了自己最亲爱的哥哥的。我心里好悔呀,好悔呀……

    哥哥,永别了,永远不要来看这个伤心的妹妹(哥哥,你现在还承认我这个妹妹么?你说呀!我听不见呀哥哥……),也不要再给我写信,把我彻底忘掉吧,忘掉吧……好好地学习,争取两个月后考上最好的大学,将来……(肯定)得到最可爱最漂亮最会体贴你的好姑娘做爱人……你会的,哥哥肯定会的,因为,哥哥是那么的好……

    ……

    存扣是被寻来的保连扶到宿舍里的。保连当时从存扣手里把信拿来读了。保连读信的时候把手指咬在嘴里,泪水奔流,浑身哆嗦,抽噎难当。

    保连到钱老师家替存扣请了假,说他病了。

    保连顿顿把好饭菜打来服侍存扣。存扣不吃。把头向墙内睡着。不知内情的同学们也劝他挣着吃一点儿;有人劝他上医院,吊吊水就好了。他没有反应,一直把头向墙内睡着。保连向他们打手势摇手时眼眶有些发红,轻声对他们说不要紧,睡一天就会好的——“他以前也有过这样子”,他补充解释道。

    第三天下午存扣才起来。保连陪他到县第二招待所浴室洗了澡,又理了发。在造纸厂吃的饭,存扣把一份蒸蛋全吃了。

    石桥中学出现了一个最沉默的人。他早上最早到教室,晚上最晚回宿舍——脚洗着洗着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天到晚跟书笔打交道,好像是一个只懂学习不会说话的机器人。

    他几乎成了一个失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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